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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主任眼睛闪烁了一下,什么也不做,就是吃饭,聊聊天。
我三哥沉着脸,说他很累,不想吃饭,也不想聊天,就想睡觉。
黄主任有些不太高兴,但还是微笑着,他拿出一张名片,说下午再联系。临走时又郑重其事地说,镇长到县里开会去了,明天下午就会回来;镇长已经叮嘱了,一定要见一见,不能怠慢了革命功臣的后代。
黄主任他们走后,三哥想出去,但却再也出不了屋了。枝岈关镇政府的官员们,像文化科、旅游科,还有许多科的领导,走马灯一样,从他的房间进进出出。我心里猜出来,镇上的人肯定知道了三哥的身份。
我待不住,一个人去外面转悠。中午回来时,三哥通知我,他已经给徐明祥、“徐浮安”、老八叔,还有徐菊梅,都打电话了,下午他要爬山,让他们陪着。我问他为什么?三哥说,我知道父亲的骨灰应该埋在哪里了。
下午,我们一行人向着枝岈关东面的最高峰白马尖爬去,白马尖是大别山区的第一高峰。三哥亲自背装着父亲骨灰的大皮包,气喘吁吁,他谁也不让背,就要自己背。他浑身流着汗,但他走得最快,好像体格一下子健壮起来。
在通向主峰的山路上,山陡,但是风景太美了,没有多少人工的痕迹,一草一木,都非常天然。尤其看到松树时,我三哥总要停下脚步,用手拍拍树干,然后仰起头,看着大树,不住地点着头,嘴里还喃喃自语着。我知道,他不定是在猜想,哪棵树是爹当年为了纪念死去的赤卫军战士种下的。
一路上,“徐浮安”低着头,不怎么说话,显得有些不好意思。老八叔则在不断地和徐菊梅解释着什么。徐明祥倒没什么,很自然地过渡到导游的角色,他指着身边的各种树木,不断地给我三哥介绍,哪是国家一级保护的银屡梅,哪是二级保护的领春木、连香树、兰果树,还教我三哥识别哪是白马鼠尾草,哪是天女花,讲得头头是道。
我三哥问桂树在哪里,红军那首歌儿,就是唱的桂花。徐明祥笑起来说,歌儿里唱的是“八月桂花遍地开”,现在是夏天,要等到秋天桂花才开呢。接着徐明祥指着不远处的山坡说,那一片都是桂树,开花的时候,满山遍野的香味,把人都能香醉了。
走一段,在一个山路的转角处,见到了一座烈士墓,墓碑不高,已经很旧了,碑文的字迹已经有些模糊,看得出是很早以前修建的。
这时候一群年轻人正好从这里路过,望着石碑说,现在怎么还有这东西,谁看呀,还挡路。
我三哥突然一把抓住说这话的年轻人,问他刚才说什么。
那群半大小子们,一下子把我三哥围住,但看我三哥那身块,又不敢动手。徐菊梅他们赶快跑过来拉开。大家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有我知道。我知道三哥在想什么。
三哥非让那些年轻人在墓前把头上戴的遮阳帽摘掉,把烟灭了。他大声地说,红色游不是来看山水的,你们懂吗?你们知道为了闹革命,这大别山死了多少人吗?当年那些红军牺牲时,比你们还小呢!他们还都是孩子,你们懂吗?
那群年轻人,像看怪物一样瞅着我三哥。我三哥让他们给烈士墓鞠躬,他们不干。领头的那个小伙子,对我三哥说,你是干什么的,你有什么资格指挥我们,有病!
三哥说,就凭你们刚才那不恭的话,不恭的行为!
那帮年轻人说我三哥没事找事,不可思议。我三哥冲动地说,今天你们就得鞠躬!
接着,他做出了让所有人——也包括我——都没有想到的一个举动。他给那些年轻人每人发一张百元人民币,叫那群年轻人在烈士墓前摘掉帽子集体三鞠躬。
那些年轻人拿到钱后,都愣住了。我三哥也不看他们,他自己率先鞠躬,他鞠得严肃庄重,尽量地弯腰,弯到不能再弯的地步。我们也跟着一起三鞠躬——鞠躬,徐菊梅高声喊道;二鞠躬,她的声音拉得很高;三鞠躬,所有的人都听到了她声音里有了一丝哭腔。
那帮年轻人被这场面镇住了,他们也摘下帽子,弯下腰,鞠了三个躬。
然后,三哥长出一口气,带着我们继续爬山。可是没爬几步,三哥就突然停下来对我说,我知道刚才那样做,对死去的那些红军战士不恭。可是我没办法呀,我只有给他们钱,才能让他们对烈士折一回腰。
三哥又说,也不能怪他们,我像他们这么大不也是不理解爹吗?天天跟爹顶着干吗?
我不住地点头。那一会儿,我不敢看三哥的眼睛。
徐明祥赶紧凑上来劝我三哥不要生气,紧着介绍说,这座山的最高峰,叫白马峰,海拔一千多米,由马头、马鞍、马背和马尾构成。
当我们终于大汗淋漓地爬到最高峰的时候,半个马的形状完全呈现在眼前,远远地望去,绵延几十里。
三哥喘着气,双手叉着腰,四处看,问怎么看不见马头。徐明祥说,咱们现在站着的地方,就是马头。
三哥哦了一声,说好好好。接着就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一言不发,望着远方。这是一片向着东方的开阔地,前方没有任何阻挡,只有湛蓝的天和飘动着的白云,仿佛仙境一般。
这时,三哥小心地打开皮包。众人都把眼睛瞅过来,都想看一眼我三哥谁也不让碰的皮包里,到底装的什么东西。当我三哥拿出来,他们都惊住了,谁也没想到会是骨灰盒,都呆呆地看着。他们这才知道我三哥来这里原来是来安葬父亲的。
三哥把骨灰盒放到石头上,又把我喊到他身边,然后我们折了两个树枝,我跟着三哥刨大石头下面的土。众人见状也都明白了,有找石头的,有找树枝的,一起蹲下来挖坑。人多力量大,不大一会儿工夫,一个一米多深的坑就挖好了。
三哥对我说,这里风光太好了,就让爹在这里天天看着大别山,看着枝岈关,也看着他想念的人。
三哥抱住骨灰盒,小心谨慎地放到坑里。就在要埋时,他说想再看一眼父亲,我说那就看一眼吧,我也想看看。
我和三哥又把骨灰盒拿上来。
三哥打开盒子,谁也没有想到,这时候突然刮起一股风,太大了,骨灰竟被吹起来,像灰色的雨一样飘飞。父亲死前已经很瘦小了,没有肉,都是骨头;但是没有想到他的骨灰却是那样多,他的骨头比肉多,骨灰把我们眼前的视线都给遮蔽了。这时天空也莫名其妙地暗下来,刚才还是太阳高照,现在却阴沉得吓人。
风越刮越大,众人都吓傻了。
我三哥跪了下来,我也跪下来。年岁最大的老八叔,一直愣在旁边,这时也啊了一声,突然扑通跪在地上。其他人也都纷纷腿一软,双膝着地——老八叔大叫,我们错了,错了,错了!
后来我们才知道,原来皖西民间传说,准备埋骨灰时,如果骨灰被风吹得纷纷扬扬,表示死人发怒,要惩罚活着的人,惩罚那些做过错事和违心事的人。
父亲发怒了。在他的家乡发怒了。父亲是有脾气的一个刚烈男人。活着时是这样,就是他死了这么多年,遇见他看不惯的事看不惯的人还会照样发怒的。这就是父亲,就是死了,也没改变他的脾气。 在下山的路上,徐明祥与“徐浮安”、老八叔先走步,我和三哥还有徐菊梅边走边看山景。快到山下,三哥坐下来,他突然对徐菊梅说,你能不能带我们去看黄芽儿的墓?
三哥说你姥姥影响了我父亲一生,如果我不去看看她,也不能了却我父亲的心愿——尽管父亲从来没说过,可是我知道他一生中最想见到的,但是却再没见到的就是这个女人。
徐菊梅沉默片刻,点头答应了。
我们又重新上山,黄芽儿的墓在后山上,掩映在一片松树林中。她的墓碑不高,是一块纹路清晰的青色条石,石质很好,一点儿也没有干涩风枯的迹象,相反倒有一种湿润的感觉。松树林很安静,阳光经过茂密枝叶的过滤,非常细碎地照在墓碑上,有一种特别柔和温暖的感觉。
三哥将墓碑上的落叶摘掉,然后,三哥和我将两束现摘的鲜花放在墓前。
面对这座很不起眼的墓,我们三个人都沉默着。这样普通的坟茔,在这里很多,可是面对这个女人惊天地泣鬼神的过去,我和三哥却都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她为了我们的父亲付出了一切——营救过父亲两次,还失去了一只脚。可是她得到了什么呢?
徐菊梅又说,给姥姥下葬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