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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小兰在说:左左,我的左左……
左左就再一次站住了,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张望着,嘴里喃喃说:妈,妈妈……
没有人为他的声音停留,只偶尔,有人路过他身边时回头看他一眼,象是想知道,为什么他要像块石头一样?阻挡去往公交车站涌去的人流里。
左左茫然若失地在人群中站了一会,他的心,渐次地疼了起来,生生的,像是有刀在往下切它,他捂着胸口,慢慢蹲在地上,埋着头,大颗大颗的泪,滴下来,很快,又被往来的脚们给践踏得无有踪迹了。
那个黄昏,左左在熙来攘往的香港西路上蹲了好久,眼泪像渗漏的小溪,滴落下来,直到,下班高峰过过,人行道上的人,渐次地少了,零落着,像浅秋的落叶,左左才慢慢站了起来,他没有乘公交车,而是,慢慢地走了回去,等他走到家时,已是晚上九点多了,那架古老的黑色电话机,响得象要跳起来,他坐在那里,话机旁边的沙发上还堆着临行前被伊河从旅行箱中拽出来的衣服和零食。
左左在那堆衣服上坐下来,他没有去接电话,只是看着它,随着响声微微地跳荡着,他打开一袋离自己最近的美国大杏仁,咬开了,吃,他一颗一颗地吃,电话那么响,响亮得让人绝望。
左左终于吃完那袋杏仁,他再一次地泪流满面,他觉得身体空掉了,被一双不知从哪里飞来的手,给掏空了。
他接起了电话,他说:喂,我是伊左左。
那边就说:我是你父母参团的旅行社,有件事,我们需要你配合一下。
左左说:好吧,你们看着安排。
那边就说,他们已给他订了明天一早飞成都的机票,他的父母在那边出了点事,具体是什么事,他们也不是太了解,等到了再说。
左左哦了两声。
他放下电话,站在窗前,看着院子,黑魅魅的,仿佛灯光也穿不透,他听到了细高跟鞋敲击着甬道的声音越来越近了,他推开窗子,喊了声悠悠。
悠悠就站住了,她吊在陈年的臂上,仰着脸,看上去她心情很不错。
左左说:明天,我要去成都,我的父母凶多吉少。因为哀伤,他的声音平静得像一泓死水。
悠悠喔了一声,低声说:你去吧,有什么需要我帮你做的吗?
左左摇了摇头,就关上了窗子。
细高根鞋踩到 木质的走廊里,咣咣地响着,在寂寥的夜里,像悠悠的幸福,虚假又夸张。
左左趴在窗台上抽了几支烟,看着窗外的高大玉兰,今夜,它们娇媚得像两个相互依偎的新娘子,枝叶在晚风中摇荡着着,宛如窃窃的私语,在轻唱。
很多年前,在青岛的某条街上,你就会看到这样一个少年,他撸起袖子,将修长的胳膊平平地展在空气中,他专注地望着胳膊的上方,嘴角有微微的笑,好象他的裸露的胳膊是一个偌大而精彩的舞台,上面,有你我所不能见的精彩,在他的胳膊上演出。
有人问左左为什么要这样,左左就淡淡地笑着说:看阳光在我皮肤上跳舞。
他们惊诧地看着他,间或,也会有人叹息着摇头走开,他们都说,左左是个不一样的孩子,他有足够的、他人所不能及的却让人惶恐的聪慧。
他是个沉默的孩子,他的眼里,有一个别人所不能参与的世界,他能听到院子里的那两棵高大玉兰树的私语,也能听草藏在风竹丛中的哭泣,更能听到精灵们在老楼的墙壁间穿梭嬉戏的声音。
他们惶惑地相传,老街上的老楼里,有个能通灵的孩子,也有人来找左左证实,左左就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们,说:其实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座美好的天堂,难道,你们看不到自己天堂的样子么?
这句话,问得所有人都面面相觑,左左清亮的目光让他们想到了婴儿的眼睛,世上所有婴儿的眼神都是清澈的,因为婴儿的心,因为婴儿们还没有机会目睹人世间的肮脏,后来,世间越来越多的肮脏涌到了婴儿们的面前,于是他们的眼神便越来越浑浊了,是不是,他们心里的天堂,就是在这时丢失的?他们心中的那座天堂,被世故,贪欲等等的欲望压塌了……
4
次日,左左就去了成都,与他一同前往成都的,简直是一个庞大的旅行团,他们,是这次参团人员的亲属,他们的表情,要么肃穆要么悲伤,旅行社前去处理事故的人没有和他们乘同一班飞机,大约是对这些人充满了提防吧,飞机飞到一半时,坐在前面的一个男人忽然站起来说:既然让我们去成都,肯定出的不是小事,不能这么轻易便宜了旅行社,他们毁了我们的生活。
群情很快激愤起来,丧失亲人的痛苦,让他们根本不需要谁去演说鼓动,犹如干草,需要的不过是一粒火星而已。
后来,有人捅了捅左左,他一直低着头不说话。他不知道他们这样做究竟是为了什么,即使再闹,若是亲人已死,也只能是死了而已,闹腾的最终目的,不过是多要点抚恤金而已。
可,这样的钱,花得该有多么的黯然,像是把亲人的命,一张一张地散了出去。
到了最后,他们对亲人的眷恋,都折现在金钱上,左左心里很难受,所以,当那个人问他对这件事有什么见解时,左左只是轻轻地晃着头,什么也没说。
那人很愤怒,说:我们的生活被摧毁了,你还无动于衷!
左左就别着脸看舷窗外的白云,一大朵一大朵的,蓬松而骄傲地站立在瓦蓝的天上。
到成都后,他们很快被一辆中巴车从成都机场接到了一个不知名的县城,等到了县城,他们这拨人又被拆散开来,安排在一些相互距离很远的宾馆里。
从旅行社的人露面开始,人群中就响起了不绝于耳的指责与咒骂,那个前去鼓动左左的男子,几乎要跳起来打人,眼泪横流在他的脸上,他边指责旅行社的人边哭诉说,他和老婆靠贩卖蛤蜊起家,每天凌晨2点去海边收蛤蜊,风风雨雨地骑自行车往家驮,驮回来后也不得闲啊,要给蛤蜊分级要挑出里面的石子,夏天还好,冬天一到,干冷的风吹在湿淋淋的手上,像被小刀一下一下地割,他们日子刚过好点了,雇得起人帮他们分捡蛤蜊了,他和老婆商量要过一过城里人的舒服日子,像城里人那样出门旅游,不曾想……
这个被海风吹得面目粗糙可憎的男人几乎悲痛欲绝。
大家都沉浸在悲痛中,谁也挤不出多余的温暖去抚慰他。他被悲伤打击得失去了支撑身体的力气,歪歪地瘫软得中巴车椅子上,浩叹着说:我们整天盼望幸福啊,幸福是什么?幸福是个要人命的期望啊。
左左从中巴车上去来时,将手,在他肩头重重按了一下,以示大家相互保重。
旅行社的人将左左安排着住下,快晚上8点时,有人打电话让他下去吃饭,说是他在一楼的餐厅等他。
左左这才想起,从昨天晚上到现在,他什么都没吃。可他没吃饭的欲望,遂对电话里的人不饿,那人说不饿也下去吧,会有人带他去一个地方。
从到旅行社到飞机场到现在,左左没问任何一句关于父母怎样了的话。
他知道,问了也无谓,不会有人提前告诉他,反正是,该发生的事情都已经发生了。
左左下楼,看见有个中年男子站在餐厅门口等他,老远,就伸着手,很是热情的说:您是伊河先生的公子吧?
左左轻飘飘地和他握了握手,说:伊左左。
那人说:旅行社销售部助理,廪生。
左左就说:你们把营销部改成销售部是对游客的极不尊重。
廪生愣了一下,不相信似地看着他,大约他不肯相信,就眼下的状态,左左居然会给旅行社提建议。
左左看着他,淡淡地补充了一句:人又不是商品,怎么可以叫销售部?
廪生连连点头说回去就跟总裁反应一下这件事。说着,做了个请的姿势,就带着左左往宾馆外走。
廪生将他带到了一家医院门外,并没进医院大门,而是沿着医院灰白色的院墙,往西北方向走,走得很慢,像饭后无聊的散步,没有目的,只是随着目光所及之处游荡就是了,这是一条萧瑟的街,少有人语更无人踪,静得让人心生寒意,左左走了一会,站下,望着廪生的背影,又看了看天,有大朵的云,发乌的云,静态地悬在天空,月亮藏在月后,云的缝隙里,露着三三两两的闲星,像眼睛,李小兰的眼睛,它们忧伤地看着他。
左左愣愣地看了片刻,突然道:我们是去太平间?
廪生面带哀色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