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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了:“我那是从本质上讲的。我的理解,革命队伍是劳苦大众的队伍是指服务于劳苦大众,并不是说革命队伍的成员,每个人都是劳苦大众出身,其实不管是军队还是地方政府里的人,都来自各个阶层,各个阶级。比如我就出身于大地主大资产阶级家庭。”
“你,也是大地主大资产阶级家庭的少爷。”不但舒中惊愕了,周围的同学也睁大了眼。
袁剑雄坦然地点点头:“我们家不但有钱,我父亲还是国民党的大官。但在我们革命队伍里,是不以出身来决定一个人政治命运的。出身不可以选择,个人的道路是可以选择的。
解放军里的不少高级将领,共和国里的不少高级官员,都出身在大地主大资本家家庭,为了中国摆脱半封建半殖民地,建立繁荣富强、自由平等的社会主义共和国,他们背叛了自己的阶级,投身到革命中来。”
“背叛!”不知为什么,这两个字让舒中打了个寒颤。
“对,”袁剑雄明快地说,“背叛本阶级,投身到革命运动中来。”
“你也背叛了吗?”应敏和赵芳几乎同声问。
“当然!”袁剑雄有点激昂慷慨,“按我父母的本意,他们要送我到美国深造,然后继承他们的产业,做大老板。可我从家里逃出来,参加了革命……”
“那你一定吃了不少苦”舒中看着他身上的粗布军衣和被风雨阳光弄得斑驳的脸膛,产生了点怜惜,“你不后悔吗?”
“不!”袁剑雄显得很真诚,“人,各有各的追求。有的贪图享受,吃喝玩乐,虽然拥有巨额财产,只不过是行尸走肉;有的有理想,有抱负,为了全人类走向共同富裕的道路,艰苦奋斗,不怕牺牲,生有价值,死得其所。一个人的生命是有限的,但为人民工作却是无限的。苏联作家奥斯特诺夫斯基有句名言:人生最有意义的,当你死后,你所做的一切还在继续为人类服务。”说着,他目光扫视了一下周围同学,特别在舒中脸上停留了许久。四目相对,他的眼睛晶莹明亮,闪闪发光,像夜空中的两颗星星,照透了她的灵魂,她猛然间身心为之一振,产生了一种升华感。这穿透人心的目光,从此几乎刻进她的脑里,以致几十年后的今天,只要想到他,那双明亮的眼睛就会闪现出来。在困难的时候,在欢乐的时候,它像一盏灯,都在她的前面照耀着。
袁剑雄思索了一瞬,像似对往事的追忆,又像似对未来的希冀,说:“老一代人用鲜血和生命创建了共和国。我们这一代人决不能坐享其成,应该接过接力棒,把贫穷落后的国家变为繁荣,富强,自由,幸福,强大的共和国。为了这个目标,无论付出多少,都是值得的。”
舒中被震动了:原来做人还有这么大的意义,她久久看着那张英俊的脸,暗自认定这个人就是她的榜样,这一生她要做这样的人,甚至产生了连她自己都惊讶的想法,他就是她的白马王子,成人后要嫁人就嫁给他。花季少女,正是幻想的时候,什么思想都会冒出来,不过,她认为她是认真的。这一天,可说是她人生路上的转折点,由此决定了她一生的命运。虽然太突然,来得也太猛烈,毕竟才只有一天。但人生的转折点,时常就是那一步路。
已经是晚饭时候了,袁剑雄要回军营,舒中不得不带着惜别的心情和他分手。回家的路上,她竭力鼓动应敏、赵芳一起报考军大分校去。两个姑娘不知她此一举动有多层意思,惊得睁大眼睛说:“去当女兵呀!?”
“当女兵有什么不好,古有花木兰嘛。”舒中有些执著地说
赵芳说:“花木兰是替父去从军,我们去当女兵,可能反对最厉害的首先是爸爸。”
应敏不像赵芳那样毫无思想准备,听了袁剑雄的一席话,她的思想也动了,想着家里人可能出现的态度,她倒是忧虑万分地说:“我也担心家里不同意,特别是爸爸,他恐怕还不是思想不开通的问题,而是对共产党、解放军根本就没有好感。小琼,”她叫舒中的小名,“我想,你爸爸肯定会坚决反对。”
一提到爸爸,舒中心中立时罩上阴影,她沉默了一瞬,长长出了口气,咬咬下嘴唇,坚决地说:“实在不行,只好背叛。”
两姑娘同时惊叫起来:“背叛?!”这是她们刚听到的新名词,不想这么快就用上了。
舒中刚走到林荫巷口,见家里佣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焦急地左瞧右看,一见到她,急切地迎上说:“琼小姐,你今天去哪了,我们找你找得好苦,老爷差点急出病来。”
舒中被吓住了,紧张地问:“出啥事了?”
佣人焦急地说:“快走,回家再说。”他拉着她,快步走向公馆。在公馆门口,她看见一辆整装待发的马车,心里一惊,预感到将要发生什么事,忙进屋一看,只见大厅内堆放着几只上锁的皮箱,沙发等贵重家具都用布遮盖起来。父亲阴沉着脸,在屋内来回踱着步,见她回来了,一脸的不高兴,眉头皱了皱,想说什么,但嘴唇启动时,只有简短两个字:“快走。”
“走!”她脑子发懞,只觉得两眼发黑,这是她压根儿没想到的。
父亲走上前拉着她的胳膊,边走边说:“先去省城,然后坐飞机到香港与你妈妈会合,可能的话我们去美国。”
“美国!”好熟悉的话,啊,袁剑雄不是说过他父亲也准备把他送到美国么?看来,真巧,发生在那个年轻军人身上的事在她身上也要发生了。可袁剑雄背叛了,袁家的父亲没有成功,她的父亲会成功么?
她糊糊涂涂被拉上了马车,佣人立刻将皮箱拿到车上。
父亲给了佣人很厚一叠大洋。让他仍回到公馆去,大约是留下看门吧?马车启动了,车夫赶着三匹拉车的高头大马,马蹄有序地踢踏着林荫巷的青石板路,发出清脆的有节奏的蹄声。父亲不知是爱还是怕她逃跑,紧挨着她坐着,握住她的手。
天渐渐黑下来,街衢中滚动着一股股冷风。刚刚换了朝代,风川城的百姓们还没有完全苏醒过来。惶恐、不安、观望,市面还非常冷清萧条,许多人家早早关了店门,有的人家天一黑就上床睡觉。小街两边的窗户,只能见到少数灯光。马车在黑魆魆中行进,街房、灯光缓慢地向后退着。一条街走过了,又一条街。舒中的脑海里掀起了狂涛巨浪,就这样离开了?风川城,袁剑雄,新生的共和国;等待她的,舒适的生活,读书、嫁人、生儿育女,然后渐渐衰老死亡,生命画上句号。从此,共和国与她无缘,建设祖国的业绩没有她的份。难道这就是她的人生么?袁剑雄英俊的脸在她脑中出现了,那夜空中星光般的目光久久地盯着她,似乎在问:你就这样走了?
马车走完了风川城的街道,出了西门,来到了往日舒中吃火锅肺片的大榕树跟前,由此,再往前走便是去省城的驿道,好像一条船,真正的离开码头了。黑魆魆天地犹如宽不可测的大海,这出航的船会飘向何方呢?风更冷了,天空中飞起细细的雨丝,仿佛刻意要浇灭她今天刚刚燃起的青春之火,冷却她火热的心怎么办?倘若随着马车而去,船到江心,就不可能回岸了。现在要么抗争,要么随波逐流。猛然,她想起“背叛”二字,此时此刻,袁剑雄那双明亮的眼睛又在她脑海里亮起来,她不能走父亲安排的路,她要投身到一种完全崭新的生活中,去书写自己的人生。这可能是她一生中最重要最重要的抉择,也许当初这样决定还显得十分幼稚,但在以后的人生道路上,无论遇到什么困苦,即便她在最绝望时走上风川城后的高岩上准备往下跳时,也没有后悔过。
“停车!”姑娘果断地发出话来。
父亲警惕地在黑暗中更用力拉着她的手:“你要干什么?”
“我要小便。”姑娘颤抖着声音说。
舒公韬无可奈何了,只得松开手叮咛地说:“快一点。”
马车已经上了驿道,四周长满着高高的芦苇。她下了车,钻进芦苇,并没有停下来,拚力往城里的方向跑。
父亲在马车上等了许久,不见女儿回来,他下车去寻找,也不见她的踪影,猛地意识到什么,不由得痛苦地高呼:“小琼,小琼呀,你去哪了,快回来哟!”
呼声十分苍凉,在寒冷的夜空中飘飞着。黑暗中,姑娘听到了,她的心一阵紧缩,浑身冷得发颤,转过身对着父亲声音的方向,泪水飞滚而出,嘴里无数遍地念着:“爸爸,请原谅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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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钧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