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缺乏营养十分苍白的细皮嫩肉,这样的铁与如此的肉,就成为一个好故事必不可少的元素。解决办法是,叶振仓刚拖着脚镣回到囚室,立即就有刘阳明等人围上去,把一件衣服撕烂,用细布条把箍在脚脖子上的镣箍,细心的包裹起来,把铁与肉的“亲密接触”,替代为布与肉的“传统接触”,这样以来,在未来30天内,叶的脚脖子就不必担心被粗糙的铸铁磨得血肉模糊了。接着,他们又给叶“制造”了一条布绳,这条布绳的作用是,一头栓住脚镣,一头抓在手里,当叶走路时,他就用手提着脚镣,使它悬在空中,把走路时脚镣与地面的摩擦替代为脚镣与空气的摩擦,有效减少阻力,这样就不必拖着地上沉重的脚镣,行动就方便多了。在以后的日子里,还可以再给叶制造一条腰带,他把提在手里的绳子往腰带上一栓,这样他的双手也解放啦,除过总是不停的发出哗啦声外,脚镣好象已经不存在了。在从事蹲着吃饭、站在马桶边撒尿、去厕所大便这些重要活动时,脚镣也并不能给他带来更多的不便。
另我真正开眼界的,是他在晚上时,可以从容地把裤子脱下来睡觉。其实也很简单:先把一边的裤腿从铁箍与脚脖子之间的夹缝中一点一点的退出来,等完全退出后,再把脱下来的裤腿从铁
箍与脚脖子之间拉回来,这样就脱掉一边了;如法炮制,另一边裤腿也可以完全脱掉。读者也可能会置疑这样费劲脱裤子的必要性,真可谓“脱裤子放屁”。其实不然,穿着衣服睡觉与脱掉衣服睡觉的感觉差别,与穿着裤子放屁和脱掉裤子放屁的效果岂可同日而语!最主要的是时间,我在前边已经反复强调过——监狱唯一富裕的就是时间,是大量过剩的时间,囚犯必须运用自己和自由人相反的思维,调动聪明才智,找到可以把时间消费掉的方法。把裤子从戴着脚镣的腿上脱下来,就是方法之一。为此,我们还要把衣服从戴着腿铐、臂铐的身上脱下来;甚至在冬天,我们还要把棉衣棉裤从戴着戒具的身上脱下来,时间越长越好;如果麻绳捆绑过夜,我们宁愿尝试把衣服从绑得和粽子一样的身上向下脱,时间越长越好;因为衣服脱下来不但成功消费掉了今天的时间,还以“按揭”方式消费了明天的时间——明天得用相同的时间和相反的流程把衣服再穿回去;它不但消费了加戴戒具者的时间,也消费了囚室全体囚犯的时间,衣服脱与穿固然是集体劳动,就是在旁边袖手围观,也是相当不错的娱乐项目。
我现在应该介绍脚镣如何“砸”了。因为箍在脚脖子上的铁箍,是两个半月形的,两个半月形合起来,才能完全包围住脚脖子。在半月形的结合部位留着圆孔,为了把脚镣加戴到身上,每个铁箍就必须用两颗铆钉。铆钉穿进孔里,两头长出不少,一头垫在铁砧子上,另一头用八磅铁锤使劲砸,直到把两边砸平整、砸出两个钉帽。这就是所谓的“砸脚镣”。期限届满,管教把戴镣人提出号子,再用铁锤和凿子把铆钉的盖子一点一点打掉,就可以解开脚镣了。我还必须说明的是,即便是用这样极端的方法禁锢身体自由,囚犯仍然有办法自己解除脚镣,恢复身体自由。这就是“剜脚镣”,用铁钉、筷子或任何东西剜掉铆钉的帽子,自行打开脚镣。这不是简单工作,一小时、两小时、一天、两天、十天……总有把钉帽剜掉的时候,就像生命的种子总有办法破土而出。脚镣打开后,放风时再把它绑在身上,管教不注意看一般是发现不了的,放风结束回到号子就拿下来放在一边。如果被发现了,那就等着绑一绳好了!或脚镣手铐同时加戴。囚犯总是一边剜钉帽一边豪气的说:“戴吧,老子脚镣都敢戴还怕再戴上手铐!”如果运气好能骗到脚镣解除的那一天,就把铆钉胡乱放上去设法闯过最后一关。
脚镣以金属的冷酷强调了专制与自由的二元对立,并且以最简单的艺术手法把专制与自由的冲突典型化。我在监狱的第二件遗憾,就是没有机会尝试脚镣的味道。
第二十四章:高墙内外:我父亲的1989
1989年,一道墙把我和父亲隔在两边,我在高墙内,我的父亲在高墙外。高墙以内,我笑容满面,爱狱如家,吃饭香睡觉更香,但高墙之外的父亲如何,我却无法知道。刘军告诉我,人在监狱关久了,再看见街道上的人走路,觉得就像是在冰上滑行,至于看见骑行的自行车则觉得像是在空中飞翔啦,真可谓下雪时如果“黄狗身上白”,则“白狗身上肿”。我觉得很惊奇。其他囚犯也向我证实了这一点,他们说出去宣布逮捕、或者被提到县中学的操场上召开大会绳捆索绑公开逮捕时,也有机会发现这种奇特的视觉现象。但大家都不明白原因,只能啧啧称奇。我回忆起1987年秋天我南下海南岛时,经过几天几夜连续的车船劳顿,当我终于在海口的新港码头上岸时,发现眼前静态的景物仍然在移动。我据此推测,长期在囚室面对静止的东西,眼睛的视觉神经发生退化,无法准确识别双脚的移动节奏,误以为是连续的匀速运动,也就是像在滑行,至于真正滑行的自行车,因为速度快,在已经退化的视觉神经那里,简直就像是在飞啦。这是我的“生理退化假说”,能否成立,现在仍有待科学家去进一步验证,这里我暂不作结论。
入狱两个月后,我终于有机会亲自观赏行人在街道滑行的美妙感觉。
读者朋友应该还能记得我在前边的介绍,连接街道与监狱的,有一条50米长的胡同,胡同两侧一边是县人民医院,另一边是县公安局。从街道进入胡同,沿公安局和医院之间走进去,首先进入一个铁门,铁门里是县武警中队,经武警中队院子再进入左手边的另一个院子,才是监狱。这天上午管教把我提出囚室,戴上手铐,押出监狱大门交给专案组后,周胜利说:“今天带你到公安局去审。”管教走开后,周赶紧对我说:“今天让你的家人见一下你。我们走出去时,你姑父等人会站在公安局对面、也就是邮局门口,咱们假装是碰巧遇见他们了,就让他们顺便见一下
你。为了不让他们见到你时心理难过,在路上我就不给你戴手铐了,但你自己一定要懂事啊!绝对不能谈任何涉及案情的话!”他在结尾时,加重了表达的语气。
见周这么说,我非常高兴,当然知道自己必须懂事,不能惹出乱子陷他于被动。我说:“非常感谢!我保证配合你们,不惹麻烦。”之后,他就和小杨两人一左一右贴身押送我出了监狱,来到武警院子,一出武警中队的大铁门,虽然我的身体在周、杨二位警察先生的贴身紧逼下,显得局促、狼狈,但我目光却以光的速度,自由地穿过50米长的胡同,一下子来到我熟悉的大街上,来到自由的街道,来到供人们自由行走的街道。就是这时,我看见街道上的人们,像溜冰一样在胡同口滑行,或从东向西,或从西向东,一闪而过。我记得我把这种新奇的视觉体验告诉了周胜利,他不置可否。
遗憾的是,直到快走到胡同口、即将拐进公安局大门时,我也没有发现我的亲人们的身影,在那么多来来去去滑行的身影中,我甚至没有发现一个其他熟悉的人,这令我惊奇不已。我们一边东张西望一边拐进公安局大院。
我被带到第一次抓捕时的公安局二楼那间房子里。
看来周胜利今天根本就没打算审讯我。他和小杨坐在那里,桌上没有纸笔,也没有提问的提纲,甚至没有提问的思路,和我有一句没一句的瞎扯。今天是礼拜天,公安局大楼里是空的,显得很安静。我意识到今天可能是他专门安排我和家里人见面的。闲扯了一会儿,我告诉周胜利,我从窗户看见我姑父在邮局门口。周说是吗,我去看看。说着他就起身出去了,留下小杨一个人在看管我。几分钟后我就见到了我的父亲,这也是我和父亲各自在一生中与对方最特殊的一次相见。一边是父亲一边是儿子,一边是退休的共产党干部,一边是被指控涉嫌煽动颠覆共产党政权的阶下囚。
周胜利推开门,我就看见我父亲和我姑父走进来,后边还有我的弟弟、妹妹以及我的表弟、也就是姑父的长子等人。我连忙站起来,笑着,以主人的姿态对他们一群人说:“哈哈,你们怎么都来啦?欢迎欢迎,请坐!”
我镇定自若、轻松自如的样子,一定令他们感到意外,因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但久久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