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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咖啡下午茶-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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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在魁北克老城里,总让人想起上海,那种淡淡的殖民地历史留下来的味道,一种不那么踏实的感觉,好像忘记了什么东西似的气氛。
  这是一个法国人留下来的老城,被称为是整个北美最古色古香的城市。虽然现在属于加拿大,可大多数居民说的是法语,城市里到处都是法文招牌,走在开满了欧洲式小店的巷子里,满眼看到的也是北美人不大会想到用的深绿色。长长的窄街,越过起伏的坡地,一直向下,让人想起很多年以前初学英文的时候,老师为了讲解“down the street”中的那个“down”,曾说过欧洲的地形大多是丘陵地带,所以街道起伏,沿街而下时,固定用的介词,就是这个“down”。
  街道两边的房子,是老式的欧洲式样。在美国,他们把这一式样的房子叫“殖民地式”。细细地看,就看出来它们在细节上有许多不地道的地方,窗楣上的花饰简单了,用的材料也不那么纯正,像是拷贝出来的东西。这一点,就像足了上海原先是法国租界的那些街区里的房子。我在上海和美国都曾住过这样的老房子,半夜里,要是醒了,总是能听到哪块陈年老木板,在兀自格啦啦地作响。我想,这里的老房子里,也一定会有作响的老木板,让人突然感觉好像要想起失恋之类的事情似的。
  那是个黄昏,天色正要暗下来,使得小店外面放菜单的玻璃箱里的灯光明亮起来。突然有人招呼:“是中国人吗?”
  一个高大的男人,褐发,说着普通话。
  “是啊,是中国人。”
  “我到过中国啊,北京、上海、西安、杭州。”那个人高兴地说,“我喜欢中国。”
  是来过中国的旅游者。
  “我学中文。”他解释说。
  “现在我回来了,我为这家咖啡馆工作,向客人介绍我们的咖啡馆。”他说着指指身后的门,“要不要到这里来试试?你一定能吃到最地道的法国菜,还有真正丁香园咖啡馆风格的法国牛奶咖啡,用大碗的,最地道。要是你喜欢,还有真正的法国红酒,从法国来的,不是在这里的酒厂做的,欧洲的葡萄,口味到底不同。”
  哪一个丁香园咖啡馆?
  “圣日耳曼的那家,你知道海明威吗?就是他一直去的那一家。在整个北美,就只有我们这一家,全面移植过来的,真正的巴黎风格。”他说。
  就这样找到了消磨一个晚上的地方。
  这地方没有巴黎的丁香园咖啡馆那么大,桌椅有些相似之处,在北美的咖啡馆里,就是小巧而古典的了。只是没有巴黎咖啡馆那种骨子里散发出来的轻飘飘。墙上挂着巴黎的风景画,白色的圣心教堂,西奈岛上的小街巷,还有蒙巴纳斯的大街等等,都是小丘广场的小店里到处买得到的旅游纪念品。它们被郑重地挂在墙上,一下子就让人想起这里是千万里之外的新大陆,在一个迟迟不肯忘记自己故国的小城市里。 
陈丹燕:咖啡旅行(7)
  唱机里唱着法文的歌,曲调是欧洲式的繁复与沉郁。篮里放着牛角面包和切开的长棍面包,不少客人吃牡蛎和牛尾汤,还有青口,桌上的盘子里堆了高高的空壳。空气里是法国菜的那种考究的香味。
  又是那种黯然若失的情调。这是在圣日耳曼广场的丁香园咖啡馆里所没有的。
  像奥玛丽酒馆的那样。在上海的一栋殖民地时期的老房子里,也到处放着爱尔兰来的烛台,老式的地图和坛坛罐罐,晚上常常让爱尔兰来的歌手唱爱尔兰人的怨曲,篮里放着黑面包,那是用专门从爱尔兰运来的面粉做出来的,客人们吃着装在白色瓷钵子里的炖羊肉,是爱尔兰式的寡淡无味。
  坐在那里,慢慢地,也是一样的黯然若失烟一样轻轻地罩住了你。陷到一种没落的清淡的惆怅里面,实在是也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过去的历史留下来的老房子里,弥散着与异乡的一种不正常的联系和暧昧的盼望。
  与上海的咖啡馆一样,要是存心找殖民地式样的老房子做咖啡馆,要的就是这种追忆的气氛,老木板在什么地方远远地兀自响着。于是就容易想起,从前有什么人越过千山万水来到这里,造起这房子,住在里面,在这里睡觉,说话,笑,哭,然后,永远地离开。
  魁北克的丁香园咖啡馆里,法国干邑差不多是每桌客人都会要的餐后酒,人们将手指握在细长的长脚杯上,举到鼻子前,闻着杯中清冽的酒香,这是从温暖的法国来的酒呢。跑堂的女孩在打开酒瓶以前,会特意将商标上的小字给客人过目,这真的是从法国本土运来的酒啊,像从前他们的祖先一样,大船一路从大西洋过来。魁北克人倔强地怀念着法国,想要带着这块怀乡的土地一起离开加拿大的愿望,也一直没有熄灭过。
  奥玛丽的吧台里也有据说是英国运来的正宗白兰地,但也有法国酒,还有意大利酒和德国酒,大约也会有日本的清酒。上海要茫然许多,因为它并不知道自己应该怎样做才心口一致,它的怀念师出无名,那么容易让人非议,连自己都不容易说出口。
  那个褐色的高大法国人又带了客人进来,这次他飞快地说着法文,把他们那一桌安顿好了,他过来看看我们桌上,笑着问:“怎么样?”
  “很罗曼蒂克呢。”
  “上海也是一样的。”他说。
  是啊,也许还是加倍的。
  马德里:希洪咖啡馆
  午饭以后的一段时间,走在马德里起起伏伏的老城马路上,就看到家家店铺关门,户户人家的木头百页窗哗哗地降下来遮住大窗子,这才知道,原来中午西班牙人要有这样正式的午休,很快地,街上就只有太阳散步了。要是不见了眉飞色舞晃着肩膀的西班牙人走在街道上,没有了那些用多明戈的声调叫卖彩票的声音,也没有了那些男人色迷迷的眼风在露天咖啡座里乱飞,西班牙的太阳会很荒凉很悲壮。
  这样的情形一直延续到下午5点。空无一人的各色店铺又开始哗哗地拉开卷帘,咖啡馆那些皮肤黝黑的摩尔人混血儿乒乓地将翻在桌上的圆椅子放下来,酒保也将坚实的玻璃杯子在吧台上跺得乱响,家家的绿色百页窗都敞开来,里面的人好像与街上所有的人都认识一样,朝下面“哦啦哦啦”地乱叫。这时,你突然就会发现街上充满了人,兴高采烈的人倾巢出动,万人空巷,涌向各种各样的咖啡馆、酒馆。马德里人的晚上就这样开始了,不管是失业者,不管是银行经理,不管是教师还是跳弗拉明戈舞的美貌女人,他们要从一个咖啡馆喝到另一个咖啡馆,在那里会朋友,高谈阔论,唱歌,跳舞,吃盐焗过的海虾,把酒喝到微酣使得自己容光焕发,妙语如珠而且是断了线的,直到黎明。
  马德里的咖啡馆更多的与酒馆相似,嘈杂,热烈,到深夜以后,地上常常被吐满了红色的虾壳子,踩在上面软软的。侍者常常把你要的东西很响地放到桌子上,然后招到你面前,可他们却不是对你不满,而是习惯了用种种响声来帮衬屋子里的人气,让你觉得这里喧腾热烈,让你心怀大开,将各种心里的禁忌渐渐瓦解。所以西班牙的咖啡馆不是通常那种浅唱低吟、小桥流水的地方。 
陈丹燕:咖啡旅行(8)
  在西班牙广场边上的小咖啡馆里要是看到一个黑发窄脸、穿了白绸灯笼袖衬衣的酒保为人斟酒,他的身体仿佛随着暗夜飞金、血火相宜、带着阿拉伯膻气的西班牙音乐波动着,女人常常要倒抽一口气,觉得自己看到了美洲豹。这里的女人不怎么喜欢小白脸,而是喜欢那些看上去强健而危险的东西。那看中了酒保的女人,眼光炯炯地在大堆金色长发里瞪着手脚利落地一边洗杯子一边热奶一边招呼客人的人,好像一只将要下山的母狮子一样。说到底,西班牙是一个混血的民族,阿拉伯人的血,哥特人的血,摩尔人的血,高卢人的血,在一个人的身体里彼此冲撞,总是在血管里沸腾,这情形真让人想到西班牙人对生活的看法:很残酷也很美丽。
  在希洪咖啡馆里看到一大群知识分子靠在镀了金边的大镜子下面高谈阔论天下大事,神色飞扬,手指在长条的棕色桌子上乱飞,要是懂得西班牙有过几十年弗朗哥专制统治,杀尽胆敢有不同意见者。知识分子再不敢去咖啡馆胡说的现代史,就觉得自己仿佛在现在的咖啡馆大声喧哗的人群里、那些倨傲的脸上,又看到了细指冲天的唐·吉诃德。
  在洗脚区的学生咖啡馆里,总是挤满了在手腕上套着牛皮手环,将彩色红布裙子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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