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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国上将军、兵马大元帅匡章,为擅更王制、轻弃祖基,兴师讨罪事:窃闻天子分封,盖念元勋之不可泯;诸侯立国,实承祖业之所应传,莫不父亡子袭,以正人伦;即或弟嗣兄终,犹属宗派。国遍九州,孰能少越?年经八百,谁敢不遵?从未有败伦伤化如燕王哙、燕贼子之者也。燕王哙,稽其世系,受封易水,虽召公之子孙;察其所为,让位匪人,实众诸侯之叛类。废王制为不忠,不忠则人皆得而诛之;斩祖基为不孝,不孝则无国不可杀也。况子之乱臣贼子,又碎尸万段不足尽其辜者也。齐乃桓公之后,伯业之余,敢不重展先猷,以兴仁义,大张杀伐,用竖义旗,复天子之威灵,泄神人之怨愤!王师堂正,当其锋势必倒戈;恶贯满盈,不及战亦须授首。但恐党恶者逆天,慎勿噬脐而后悔,革心者免祸,尚可保命于先机。不忍过残,故尔先檄。
檄文一路行来,早有人报知燕国。鹿毛寿闻信,十分着忙,立时报知子之道:“大王践位之初,我曾劝大王发使通知列国诸侯,告以让位即位之事。既贺诸侯,诸侯自来称贺。诸侯称贺过,便已定诸侯之体,纵有征伐,不无可救。大王恃强,苦苦不听。今齐王遣臣匡章,兴师十万前来问罪,檄文打来,便不以诸侯视大王,只称乱臣贼子矣。不日兵必压境,却将奈何?大王须早为之计,或令何城坚守,何郡护持,再着何将前去迎敌,勿使临朝手慌脚乱。”子之笑道:“贤卿何胆小如此?寡人既有为君之才,自有为君之福。况燕地二千余里,带甲数十万,兵精粮足。匡章小竖子,领十万兵便敢入我燕境,如驱羊入虎穴,自送其死。沿边郡城者,有原戍之兵,便可拒敌,何必再加兵遣将以示弱?”鹿毛寿道:“大王高论,只知其大概。然臣闻兵骄者败,宁可过慎,不可疏虞。望大王还添兵守护为良策。”子之又笑道:“前日市被作乱,贤卿也是这等惊慌,被寡人只一槊,便已丧其性命。今匡章之来,又何以异此?”鹿毛寿道:“大王若有此论,便失之远矣。市被不过大王之一将,所率不过部下千余人,故为大王所诛。今齐乃万乘之国,匡章乃大国上将军,兵满十万,潮涌而来,大王岂可小视?”子之道:“既贤卿如此小心,便依卿所奏,着大将贾雷领兵五万前去迎敌,自万万无失矣。”又传旨:“凡敌所临之城,皆添兵戍守,若有疏虞,罪在不赦。”令旨一出,贾雷早奉令率兵五万,前往清河、渤海一带去矣。
鹿毛寿又奏道:“燕都虽云防守严谨,但当此兵马交加之际,大王亦宜传令,着意加倍紧饬。”子之笑道:“齐兵纵插翅也飞不到此,贤卿何须过虑?有寡人在此,即有不戒,寡人尚力足当之。”遂不听鹿毛寿之言,竟欣欣然还宫去荒淫酒色矣。正是:贪图富贵千般巧,酒色临身一味浑。不是此中心诱去,为君何以死于昏!
鹿毛寿初意劝燕王让位,实看得子之勇猛过人,又有谋略,各诸侯定不敢来侵伐;且身助子之篡位,自然宠幸听信,可以常保富贵。不期子之篡位之后,一味荒淫酒色,全不以国事为心,自诛了市被之乱,一发看天下人不在心上。今齐兵压境,只作罔闻,鹿毛寿未免心慌,苦口进谏,他又退入宫去。此情此苦,无门可诉,只得闷闷地走入文华宫来,朝见旧主燕王哙。
这文华宫原有宦官把守,不容一个臣子进去。惟鹿毛寿,宦官知他是子之一党,故不拦阻,任他入去。鹿毛寿到得宫中,看见燕王哙凄凄凉凉在殿上坐着盹睡,旁边虽有几个近侍宫人伺候,却败残色敝,无一点火色。鹿毛寿看了,不胜嗟悔,因上前朝见道:“旧大夫鹿毛寿朝见,愿大王千岁。”
燕王哙昏沉中忽听见有人说话,忽然惊醒,惟抬头定睛一看,认得是鹿毛寿,心中不觉酸楚起来,因噙住眼泪问道:“鹿大夫何得至此,莫非梦中么?”鹿毛寿奏道:“非梦也,臣实在此朝见。”燕王哙听说非梦,定了定神,方正色说道:“寡人虽已让位,与大夫尚是旧君臣,何许多时竟不一见,今又为何忽然至此?”鹿毛寿道:“一向非臣不来,臣因念大王让位者,喜静摄也,既已静摄此宫,自朝享逸乐,暮展闲情,以快大王夙昔之心矣。臣若时时朝见,岂不惹大王之嫌,故忍而不来;又兼国事忧心,久无闲暇,又忙而不能来。”燕王哙道:“大夫既是这等说,为何今日又来?”鹿毛寿道:“臣昔日苦劝大王让位者,盖误听苏代之言,以子之为圣贤也。今见其一味酒色,满腹骄矜,国事全不料理,民情全不体贴,以至兵连祸结,连年不休。臣苦口谏诫多番,竟塞耳不听。目下齐兵临境,民心倒悬,他全不在意,只怕大王一番让位圣心,让非其人,要被他辜负了。因他所为不义,恐怕奉敬大王不能尽礼,故更偷暇来朝见大王问个端的。不知大王退居于此,果能享用遂心么?”
燕王哙见问到伤心处,不禁扑簌簌堕下泪来道:“寡人承先王之封疆,燕山易水二千余里,何所不有?乃贪为君之乐,而畏为君之劳,又因大夫之‘良言’:‘让位无为君之劳,而常享为君之乐,且得尧、舜神圣之名。’故信以为实,遂废太子而不亲,舍臣民而独处,所望者为君之乐也。谁知自入此宫,令不能行,言无人听,要衣不衣,思食不食,六宫之锦绣绝观,朝夕之笙歌罢响,每夜只对着几个老宫人作糟糠之伴,每日只同着几个衰近侍为故旧之欢,苟全此犬彘不如之性命,苦度此囹圄尤甚之残生。此皆大夫所赐也,有何不遂心而又劳大夫念及?莫非大夫以寡人德薄,让位不足尽辜,尚欲寡人并让此身耶?”
鹿毛寿听了,拜伏于地不能起,半晌方言道:“胡为至此!是臣误大王也。然事已至此,求大王耐心再守些时。今齐国已兴师问罪矣。边兵解体,俱无斗志,自然战败,俟其战败,容臣会同苏代,怂恿其亲自率师往救。彼若身离燕都,臣当可号召臣民,请大王复位,以赎前愆,不识大王有意乎?”燕王哙道:“若得如此,重见天日也。但恐逝水不能复回,空劳大夫美意耳。”鹿毛寿道:“事已有机,容臣图之,大王勿急。”遂即辞出。正是:甑破思量复保全,拼拼凑凑也徒然。追思往事真堪笑,看到时情又可怜。
鹿毛寿既出,又自思道:“此事非我一人所能自主,须还与苏代商量。”遂一径来寻见苏代道:“齐兵压境,燕王荒淫,国事日非,民心思乱。请问苏君,何以教我?”苏代道:“鹿君,岂不闻‘木直,可以匡扶而立之’,若回而且朽,则力何所施?昔王未立,甚有心计,今立为王,则一味夸张,料无主国之道。大都兴亡皆有天命,当兴,故作事精明。今狂悖至此,定是天命该亡了。吾与鹿君,人力岂能斡旋,只合听之耳。”鹿毛寿道:“新王既败,复立旧王何如?”苏代道:“旧王若才,不更新主矣。新主且败,旧王又何为?但大源尚在,别开新流,庶几可也。”
鹿毛寿点头道:“苏君高明,如立千仞之山,所见透彻,但国亡民叛,此身安归?”苏代道:“鲲鹏但患无羽毛,若羽毛俱足,则何天不可以高飞?我与鹿君,胸藏智计,舌有机锋,秦楚赵魏,何国不可以立身,而以为忧乎?”鹿毛寿道:“承苏君之教,昔迷皆觉,宿醉俱醒。但燕齐雌雄尚未明判,若去之早,设或不然,未免遗士君子笑之;苟流连不决,祸到临头,又恐脱身无路。”苏代道:“水满不碍鱼游,林深何妨鸟去?变由他作,机自我乘,鹿君何过虑也!”鹿毛寿听了,方大喜道:“天下服苏君之智谋,良不虚也,寿之朽骨,皆苏君生之。感谢,感谢。”因而辞出。正是:奸人传舍待君王,得愿从之失想亡。谁料高才兼捷足,死来飞不到他方。
按下鹿毛寿计算逃走不提。却说匡章领了十万齐兵杀奔燕地,临了一城,到了一郡,以为必有燕兵把守,燕将迎敌,不敢轻易进攻,只得扎寨打探。谁知燕将、燕兵,怨恨子之入骨,又见齐国檄文暴扬其恶,一发怨恨,没一人肯出力效劳,为燕守城迎战。
众百姓闻知,纷纷议论道:“我等同系燕民,食燕之水土,岂肯轻易从齐?但新王钱粮又加半,为人又暴虐,所下之令无非害民,所作之事都是荒淫,为王三年,民之膏血俱已沥尽,若再过几时,民之皮骨定不存矣。今齐兵来伐,何不开城迎接入来,借他的刀枪,除我们的祸害,有甚不好,怎还要去与他对敌?”大家都以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