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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河的上游呢?她听说那里有一座方圆千里的大湖。她没见过湖,不知道有多大。而湖的周围又有些什么呢?她猜不出来。年轻的心,耐不住寂寞了。耐不住寂寞就会想得很远。对白草圈子的生活厌烦透顶,她想走出去,想走到天边,哪怕走到云端上去,远远地离开白草圈子。
但她不知道,危险近在身边,村里的闲人二流子围着她娘身边转,那目的全是奔着她。梦想着跟她爹当年一样,当着皮货商的面,就把女人占有了。
石小芹孤单的身影在碧草连天中时隐时现,闲人二流子们悄悄跟到河边,借着野树荒草作掩护,就等石小芹忘乎所以,脱了衣服下河的时候,动手把她按在身下。粗野地完成对白草圈子第二代女人的占有。许多女人都是这么被他们领回家的。石小芹明白,在这荒野之地,男人们围堵她想要干些什么!远远的她就听到了他们干笑的声音,像有人在揉搓一团干树叶子似的。她见过他们围在河边,像捕鱼似的,堵住刚爬上岸还赤身裸体的女人,欢呼着抱到草丛中去,折腾得女人大呼小叫。
她顾不得多想,顺河道往上游奔去。
追踪的男人们远远跟着,不肯舍弃。像齐心追踪一只受伤的大鸟,捕获的希望就在眼前。
遮天蔽日的荒草下,时而淌水,时而闪出石柱般高耸的蜂巢蚁穴。蠓虫乱飞,密如雪粉。石小芹想绕道回去,刚转过方向,男人们已经截住去路,再走,必定落人这几个男人之手。她不甘心,干脆一鼓作气,穿密林,过芦苇地,把一场充满野性的追踪变成了寻根溯源的行动。直到大河行将结束,河岸变窄变细,树林稀疏,大片的草原一望无际。
身后的男人们惊愕地站住。手搭凉棚远远观望,许久才互相埋怨着恋恋不舍地转回去。
他们无法知道,石小芹最终要跑到哪里!他们担心会出人命。他们希望她会跟在身后转回来。他们不想逼迫她了,打算另找对付女人的方法。
石小芹毫不动摇,中了魔法似的继续向前。
就在爬上土冈时,她惊呆了。只见一座浩瀚的大湖出现在面前。满眼碧水从脚下开始,直通蓝天。湖面上聚集着成群的白色水鸟,巨大平展的双翅拍打飞溅的浪花,自由自在地飞翔。它们借助气流,飞上蓝天盘旋,又收拢双翅,箭一样扎进水里。风从岸边的苇丛经过,“沙沙”的声音像是给大湖的涛声伴唱。因为大湖低沉的呼唤就在耳边。
——呼——哗——
——呼——哗——
湖水在涨落之间发出缓慢、稳重的声音,那简直就是男人的呼唤紧随身后,无休无止。
石小芹激动地在沙滩上走来走去,像丢失了心爱的东西,正在努力找寻。而沙滩洁净金黄,几只水鸟在梳理羽毛。她寻找的目光终于找到了落处。
沙滩上,小喜光着脚,肩扛船桨匆匆走来。桨上搭着雪白的鱼网,像肩头挂着一块飘动的白云。他把“白云”在沙滩上扯平,一头挂在木轮轴上,慢慢把渔网缠绕上去。
这是在做下湖前的准备。
石小芹问,这里是蛤蟆通么?山村野女,说话愣头愣脑。
小喜不计较,抬起被湖水染成古铜色的圆脸,回答说,是克尔伦镇。
石小芹说,什么克尔伦镇,你竟捡着好听的说。
小喜说,叫蛤蟆通也中。
小喜只好妥协。
石小芹得理不让人:为啥叫这么丑怪的名字?
湖边的风把石小芹吹拂得衣带飘飘,像是天上的仙女来到了身边,又像是一条美人鱼跳上了岸。
小喜放下手中活计,索性坐在船尾,像很多老渔民那样,兴致勃勃地讲起那些神奇的故事。
他说有年秋天,连续下了百多天大雨,奇怪的是没见到一滴山水下来。往常山上落雨,紧接着山下就波涛汹涌。这些天的雨水难道又回了天上?村民们围着无水的山谷疑惑不解。细听,山谷上头似有水声,闷雷般轰隆隆作响,不大一会儿,真的涌下黑压压的一股水流,水流到了近前,村民们惊叫着四散奔逃,手抓棍棒,哆哆嗦嗦爬上房顶。原来从山上奔涌下来的不是山水,而是一股子黑压压的蛤蟆。它们聚成球滚成团,足有成千上万只,浩浩荡荡奔向湖边。村民们使劲敲打铁盆、铁桶,大声吆喝,使用驱鬼才用的大法,点着成叠成捆的黄裱纸,拼命往山沟里扔。像古战场似的,家家屋顶上飞下一溜星火。山蛤蟆对经过的小村和小村奇怪的喧闹不屑一顾,只管扶老携幼,翻滚不息地向前。整整走了两天两夜。它们经过的地方,见不到一根青草,全变成了与湖边一样的沙地。
从此,人们就管这个地方叫蛤蟆通了。
故事很神奇。石小芹听呆了,也看呆了。小喜胳膊上的肌肉,厚如船板的胸脯子,让她心醉神迷。很想伸手去抚摸,想体会厚实的弹性。她继续追问,为啥这儿又叫克尔伦呢?
小喜说,是牡丹江那边的人,管这里叫克尔伦。牡丹江你知道吗?
小喜看出来她是白草圈子来的。又说,从克尔伦往牡丹江去,可比白草圈子去牡丹江近得多了。
石小芹听娘说起过牡丹江,那可是个大地方。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卖什么的都有。有布店、糖果店、药店、车马店,应该也有“蹦子戏”,也唱得人泪水飞溅。
当然有!小喜把最后一片渔网在木轮轴上挂好,心里早已像那湖水一样波澜起伏。直起腰看着石小芹说,有空我领你跑一趟,你啥都见识了。
于是,为了牡丹江和牡丹江的“蹦子戏”,石小芹嫁给了小喜,彻底断了白草圈子那些闲人和二流子的梦想。
石小芹比小喜年龄大一岁,小喜的爹老喜,在儿子结婚时,端着酒碗对着村里人说:
“女大一,不是妻呀!”
石小芹的娘听说了这话,把嘴撇得像个长开了花的大头菜,说:
“女大一,抱金鸡!娶了我闺女,等着享福吧!”
后来发生的事儿证明,还是老喜头说得准,小喜真就出了意外!
每年晚秋,大湖都要来场鱼汛,这时打捞上来的鱼,正赶上冰冻。只见家家院子里,房顶上,全是银光闪闪的大白鱼。
冬天的日子,就是看着漫天大雪,端着酒盅,一口酒,一口大白鱼过的。村里家家鱼肉飘香。但晚秋的时候下湖非常危险,每年的十一月中旬,是大湖封冻的时候。浩荡的西北风顺湖面吹来,气温骤然下降,像是上天诸神一齐赶来,要把放在人间的这碗汤水吹凉。只见平日波涛翻滚的湖面渐趋平缓,水花不兴。喧闹了一个夏天的大湖也累了,要休息了,呼吸渐渐平稳。这就像一个信号,远近的渔民开始起网、收鱼、靠岸,把最后打上来的小鱼,悉数撒扬到湖里,算是对一个夏天湖上生活的平安顺利,向大湖表示感谢。
此时的小喜还在湖里,一条少见的哲罗鱼在网上折腾了半天。小喜想尽办法,也没把它拖上来,而鱼也无法脱身,双方形成僵持状态。这么大的鱼,在水里穿梭数年,身经无数惊涛骇浪,懂点儿人情世故,已经有了思考能力,它在腾身水面时,看到船上的小伙子手忙脚乱,又是拎网又是操桨,看出来这小伙子对付鱼的办法不多。而且,水下不再涌来涌去的暗流告诉它,再坚持上一阵,湖就封冻了,那时,不放也得放它。这个想法,使大鱼坚持得很有信心。而小喜也想借助湖面封冻前的低温,把晕头转向的大鱼,老老实实地拉上船来。这条哲罗鱼实在是太大了,褐色的脊背露出水面时,像头小牛犊。自从克尔伦这一带有人打鱼以来,还没人见到过这么大的鱼。这简直就是大湖的鱼王。正是因为鱼大,才没有被渔网兜住,是形同扇面似的鱼鳍插进网眼,使它脱身不得。它搅动身子时,带动得小渔船摇摇晃晃几乎要翻。小喜拼命拉住网纲,大鱼拧着身子拍打渔网,双方拔河似的。经过几番争斗,人和鱼都累了。人看着鱼,鱼也看着人,互相不服气地观望。
鱼说,你没本事把网拉上去,就不应该下网。
人说,我下网又不是为你一条鱼。
鱼说,今年就这样了,明年再说吧!
人说,封湖还早呢!
鱼说,不早了,我是不跟你争了,随你便吧!反正明年春天你们还得来折腾。
人说,我早就想放弃了,你鱼大又怎么样,就算鱼小,多几条也有了。
人和鱼都想通了,总之是不再互相较劲。
在大湖深处,湖水已按自然之约,颜色先由青蓝变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