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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奶奶要爬上木梯时,忽听柱脚有些声响。
2007…5…21 16:39:40 苹果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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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册:2007年4月8日第 16 楼
她循声望去,就发现了那个年轻的红军。这一次奶奶看得很清楚,因此,在描述他的样子时,也就说得很具体。奶奶说,他的样子实在太瘦了,两腮深深塌陷下去,因此显得眼睛很大,但他的前额非常宽阔,鼻梁高挺,如果不是面黄肌瘦,奶奶肯定地说,他应该是个很英俊的年轻人。
当时奶奶看见他,立刻下意识地将身上的布片裹一裹紧。
你怎么,在这里?
她有些惊愕地问。
你……怎么了?
她又问。
这个年轻的红军显然已饿得说不出话。奶奶发现,他的嘴里正在咀嚼着几片树叶,一缕暗绿色的汁液顺着嘴角和雨水一起淌下来,滴落到军服上。在他的手里,还拿着一根花椒树枝,成串的树叶在黑暗中闪烁着湿漉漉的光泽。奶奶又看看他,没再说话就爬上木楼。
奶奶迅速地从吊炉的火塘里扒出两个土豆,给这年轻的红军送下来。
但就在这时,奶奶说,却发生了一件让她非常难为情的事情。直到几十年后,奶奶再说起这件事时,满是皱褶的脸上仍然浮起一片久久消褪不尽的红晕。奶奶说,就在她从木梯上下来时,突然刮来一阵风,就将她围在身上的麻布片吹掉了,她连忙伸手去抓,却没有抓住。当时的情形可想而知,尽管夜色漆黑,但奶奶泛白的两腿仍然清晰可见。奶奶一下僵在了木梯上。就那样僵了一瞬,她才猛然回过神来,于是,她赶紧将手里的土豆朝那年轻红军的手里一塞,连看也没顾上再看他一眼,就赶紧返身爬回木楼砰地一下关上了门。
在龙卓的记忆里,关于几十年前的那个雨夜,奶奶还说过许多版本。这些版本之间似乎都有一些关联,却又有相互矛盾之处,给人的感觉是,如果单独听哪一个版本都很真实。龙卓曾经很认真地分析过,却一直吃不准究竟应该相信哪一种版本。
但龙卓也发现,其中有几个关键性的细节是永远一致的,比如那个深夜下着大雨,又比如那个已被冻饿得没有一点气力的年轻红军,再比如那两个从吊炉的火塘里扒出的土豆,还有围在奶奶身上的那块破烂不堪的麻布片被风雨卷得不翼而飞。
龙卓曾问奶奶,当时是在夜里,又下着那样大的雨,有些事怎么可能看得清呢?
他又问,那个年轻的红军战士,真的接受了那两个土豆吗?
奶奶听了,只是摇摇头,嘴里发出“唉——”地一声。
五
奶奶说,那时的事,你们现在是想象不出来的。
这以后的事情,奶奶就记得很清楚了。三天以后。奶奶每次讲起这件事时,都会十分肯定地说,那是在三天以后。在那个三天以后的早晨,奶奶从木楼的板缝里看到一束透射进来的阳光。这阳光似乎已被雨水冲洗干净,看上去鲜活而又明亮。但是,奶奶仍然不敢走出木楼。寨子里的人们还躲在对面的扎摩梭山上,奶奶虽然已经发现,这些红军真的不像传说中的那样到处杀人放火,他们只是紧张地忙碌着,每个人都在有条不紊地做着自己的事情,但奶奶还是摸不透,这些沿着茶马古道突然而至的穿着灰色衣服的军队究竟是些什么人,他们来这里又究竟要干什么事情。当然,更重要的还是裤子问题。当时躲在木楼里的奶奶不要说裤子,就连那块仅有的围在身上的麻布片也已在那个下着大雨的深夜被一阵风卷走了。在那几天里,奶奶实际是光着身子躲在木楼上的,奶奶说,她当时除去害怕,已没有任何办法。她甚至开始有些后悔,她想,也许自己在那个雨夜里真应该听从母亲和姐姐的劝阻留在山上,那样和寨子里的人们守在一起,心里总会踏实一些。奶奶一边这样想着,就忍不住独自哭泣起来。
但就在这时,她无意中从木楼的板缝里看到外面的情形。
她看到了一团耀眼的灰色。那是一种铁灰,已经有些发白,而且,上面还有一些斑斑驳驳的褐色,似乎是被烟熏火燎过的痕迹。在奶奶的记忆里,还从没有见过这样的颜色,她搞不清那外面的究竟是一种什么东西。于是,她轻轻来到墙板跟前,扒着缝隙朝外张望。
奶奶终于看清了,那竟然是一条灰色的裤子!
它被挑在一根细细的杉篙上,正像一面旗帜在阳光下随风飘扬。
奶奶想了想,却怎么也想不出这裤子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睁大两眼,目不转睛地朝外看着。这时,就见一个年轻的红军走过来,又将一件灰色的军服上衣也挂在杉篙上。奶奶的脸上立刻发起烧来。当时,她的脸一定像扎摩梭山坡上的野玫瑰一样红。她已认出来,这个年轻的红军正是在那个雨夜里曾经见过的人。她是从他那双眼睛认出来的,她想,一定是他,他的那双眼睛在阳光下显得更加明亮,而且,还有了一股英武的精神。直到这时奶奶才看清楚,这个年轻的红军的确很英俊,虽然长期缺乏营养,皮肤泛出一些菜色,却仍然遮盖不住他那年轻面庞上的俊朗。这时,他踮起两脚,将那件灰色的军服上衣也挂到杉篙上之后,又冲木楼这边看了看。他似乎知道奶奶正在木楼里扒着板缝向外偷看,于是还冲这边笑了一笑,他的笑容和阳光融在一起,是那样的灿烂。
给你的!
他大声说。
你试一试,应该合身!
他用手指了指,又很大声地说。
他说话明显是山外的口音。但奶奶能听懂。
奶奶觉得,他的声音洪亮极了,真的是很好听。
奶奶每次说到这里,就会闭起两眼,停下来静静地沉默一会儿。而这时,她那满是皱褶的眼角也就会有一些晶亮的泪滴渗出来。龙卓看着这些泪滴,觉得它们仿佛是来自几十年前,他甚至可以感觉到,这些泪滴还带着几十年前的气息。
奶奶说,那身衣服,真好看啊。
穿到身上……很舒服呢。
六
龙卓渐渐感觉到,做这档电视节目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还不仅仅是制作周期,每周一期确实很紧张,工作量也很大,但更关键的还是心理。不知为什么,龙卓感觉自己的心里越来越沉重。一连几天,他都在等待。他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
这天上午,夏雪终于又打来电话。
夏雪这一次是用手机打的,而且打到了龙卓的手机上。龙卓刚刚录完节目,从录播室里走出来一边摘下身上的无线麦克,就感觉兜里的手机又在震动。刚才在录制过程中,手机就一直在不停地震。他凭直觉已经猜到,应该是夏雪。
果然,他打开电话一听,真的是她。
我想,你应该来电话了。他笑笑说。
夏雪在电话里问,你怎么知道?
感觉,龙卓说,只是一种感觉。
那这半天,你怎么不接电话?
我在录节目,刚从棚里出来。
好吧,我还在宜园等你。
要不……换个地方吧。龙卓支吾一下,他想告诉夏雪,他很想放松一下,找个闲适的地方聊一聊天,但再想,又觉得自己跟夏雪并不是这种关系,就把话咽回去。
想去哪里?
我开车去接你,见面再说。
算了,我一会儿,还有课。
那,好吧。
龙卓说罢,就挂断电话。
自从那一次见面后,夏雪又来过几次电话,但每次话都不多,似乎也没什么事,给龙卓的感觉是,她来电话的目的只是为了通一个电话,或者说,是为了保持这样一种联系。不过龙卓还是对她有了一点初步的了解,她正在读应用数学研究方向的硕士生,后面还准备修工程力学。她在电话里对龙卓说,她正在考虑,将来究竟是搞研究还是去搞应用。龙卓觉得,与这个女孩保持这样一种联系也挺有意思。他虽然已在这个城市生活了将近十年,又在电视台这种特殊部门工作,却仍然觉得这里如同一潭深水,而自己就像一滴油,无论怎样努力,都无法使自己溶解其中。有一段时间,他甚至又怀念起扎摩梭的泽吉。
他觉得,还是扎摩梭的泽吉好,那里的阳光都很纯净。
龙卓开车来到师大宜园时,看见夏雪仍坐在第一次见面的那张长椅上。但这一次,她的装束明显朴素起来,披肩的长发束向脑后,下身穿一条棕色牛仔款长裤,上面是蓝灰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