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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她听见不知谁站在脚手架上冲下面说你就死了心吧,除非你真的不想在这里干了,跟他说那些还不是对牛弹琴!
四
磙子早已经淡忘了那晚的事。相反,磙子觉得自己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快活。
以前伙房里就磙子跟母亲两个人,进来出去都很无聊。现在,毕竟又添了一个人,而且新来的人对磙子很友好。活闲下来时姑娘会主动跟磙子说说话,问他年岁多大老家在什么地方想不想去上学,磙子能感觉到姑娘是个好人。
只是,磙子似乎也觉察到一些不妙,母亲好像不太喜欢新来的这个姑娘。母亲从来不主动跟姑娘说一句话,遇到啥事姑娘问她她也装作听不见,或者,随便支吾一声了事。还有,自从姑娘来了以后,母亲再也不趴在案板上咣咣当当地揉面了,那么一大团面都叫姑娘一个人去和。磙子好几次都注意到,姑娘和面的时候,两只脚在地上用力地一跳一跳,好像不是揉面,而是在极力去够案板上的东西。
晚上姑娘也跟磙子他们住在一起,原先伙房里就住他们娘俩,现在又多了一个人,睡在里面就不觉得空荡了。磙子有时夜里被尿憋醒了,发现旁边的被窝卷里竟亮着灯,其实不是灯,是一把小手电。磙子悄悄问过姑娘,为啥要在被窝里点灯,是不是害怕黑?姑娘就笑着摸磙子的脑门。我睡不着想看看书。磙子还没有看过一本像样的书呢,所以,磙子不能理解这件事情。夜里不睡觉却要点灯熬油看什么书。但磙子还是觉得姑娘很亲和,有点与众不同。
到了白天,母亲跟姑娘在伙房叮叮当当做饭的时候,磙子照样出去玩耍。去空地草丛里捉野花蝶和蓝眼睛细身子蜻蜓,去沙子堆跟前掏老鼠洞,还把自己的鞋子脱下来埋进沙子里玩藏宝游戏。
赶在午饭前磙子就早早跑回来,馒头刚出锅,正冒着香香的热气。磙子想吃,眼巴巴看着,姑娘就给磙子拿一个塞在手里。磙子刚想张嘴咬一口,被一旁的母亲看到了,一把夺过去。母亲骂磙子是饿死鬼转世,让磙子滚到外面去。磙子咧着嘴本来想哭,一看母亲正用眼睛狠狠剜他,被唬住了,急忙扭头跑出伙房。
工人们下工了,老远看见台子上摆着一筐子白面馒头,纷纷上前抓一个先垫垫底。第一个吃到馒头的人突然大叫起来,像猛不丁在馒头里咬到了一只死耗子,嗷嗷叫着,低下头把嘴里已经嚼烂的一团东西吐到地上。这人嘴里还没吐尽,又有一个人呸呸叫着蹲在地上吐起来。接着,所有吃到馒头的人都骂骂咧咧拿着咬去一口的馒头来到伙房,嘴里边吐边嚷。
蒸的啥馒头么,把卖碱面子的打死了?咸得人下不去嘴!
伙房前怨声载道。
磙子靠墙站着,他看见那些工人嘴里吐东西时的狼狈模样,忍不住想笑。
磙子的母亲闻声跑出来,询问大伙究竟是怎么回事。有人就把手里的馒头狠狠摔到她面前,愤愤地说杨改花你安的啥心?还让不让人吃了!磙子看见母亲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她把馒头凑在鼻孔前嗅着,像条警犬似的,接着母亲就冲里面喊你出来你快出来!那个姑娘扎着围裙来到门口,两只手和小臂上还沾着厚厚的面须子,像戴着一双白色的手套。看上去姑娘也是一脸的无辜和迷惑。磙子见母亲气冲冲地把那半个馒头伸到姑娘眼前,磙子的心不由地一颤。我不是给你安顿过要少使碱少使碱么,你到底会不会干?碱弄这么大你自己看咋办吧!
磙子心里又一阵莫名的慌张,好像面里的碱是他放进去的。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母亲掉头回伙房去了,却把姑娘一个人撂在大伙眼前。
磙子很想走过去跟姑娘站在一起,可他的两只小脚只在原地移了移,最终他只是站在一旁看着满脸疑惑的姑娘。渐渐的,磙子似乎发觉姑娘脸上的疑惑低沉下去了,变成了另一种难以说清楚的东西。她好像还拿手背连着抹了抹眼睛。磙子不知道姑娘是不是哭了流眼泪了,磙子只看到姑娘的两只眼圈突然白起来,是面粉的白,看上去跟戏里的丑角一样。要放在往常,磙子肯定会笑得前仰后合,可磙子的表情一直很严肃。严肃得有些悲壮了。
磙子听见那些工人还在七嘴八舌,像是在数落母亲,又像是在臭骂姑娘。
最后磙子想都没想,就壮着胆子跑过去从姑娘低垂的手里抢过那半拉馒头,大口大口嚼起来。
磙子往下咽馒头的时候表情怪怪的。但磙子的目光跟姑娘相对时,他还是笑得很开心。
五
姑娘临时外出一趟,刚走过那片沙子堆,冷不丁磙子从一旁悄悄跟过来。
姑娘回头对磙子说你自己玩好不好,阿姨有事要到街上去。磙子就乖乖地站住,可姑娘刚刚转过头往前走时,磙子又紧紧跟上去。
磙子说我想跟你一起去。
姑娘摇摇头,说磙子听话,阿姨有急事要去趟邮局,等下次有时间再带上你。你还是回去吧,你妈知道了该生气的。
磙子这才站立不动,两眼盯着姑娘慢慢消失的背影。磙子隐隐约约知道邮局是干什么的,还是很早以前母亲带磙子去过一次,好像是往老家汇钱,那时磙子的父亲腿脚还是好的,能给家里挣来钱。
姑娘一去很长时间也没有回来。
一个人坐在沙子堆边玩,突然变得很没有意思。隔一会儿磙子就从沙子堆里站起来,朝远处的公路上眺望。公路上车来车往,那些车都跟花花绿绿的火柴盒子一样,一会儿过来了一会儿又过去了。
磙子记得好像很久以前自己就是跟随父母坐着那种火柴盒子一样的汽车来到这座城市的。那时磙子很快乐,坐长途汽车的感觉像做梦像在飞;磙子还依稀记得去年的这个时候,一伙人把父亲从工地上抬出来,被人簇拥着的父亲变成了一个血人,好像不会说话也不会动了,他腿上的血跟雨点一样落下来,当时磙子也钻进人堆里去看热闹,他忽然听见母亲的哭号声像锥子一样刺进耳朵里;磙子记得最清楚的是,本来说好今年秋天要送他上学,可母亲好像又改变了主意了,母亲只是跟磙子敷衍,你还小哩再让你多耍二年。
磙子朝公路方向张望了好一会儿,觉得眼睛酸酸的,就不想再望了。
磙子从沙子堆上往下滑的时候,看到了搅拌机后面的那根电线杆,还有从电线杆顶斜拉到地面上的一根钢丝绳。
磙子就走过去伸出两只小手抓紧钢丝绳,在两只脚刚好离开地面的地方来回荡着秋千。磙子觉得这样玩比挖沙子更有趣。
磙子在钢丝绳下玩耍时的样子,很像一只活泼好动的小猴子。
玩了很长时间,也没有把姑娘等回来。
天空忽然飘起了雨,开始还雾蒙蒙的,磙子没在意,继续敞开性子玩,觉得很凉爽。
雨下着下着就大起来,把磙子浑身上下都浇湿了。磙子连着打了两个寒噤,才打算往回跑。
等回去一看,伙房门竟上着锁,母亲也不知上哪里去了。磙子没有办法,身上又湿又冷,只好瑟缩在伙房门前避雨。
姑娘从外面冒雨赶回来,远远就看见一只小黑点在伙房门口小狗样蜷着不动。
姑娘心里着急,她没想到去邮局会用这么长时间。她原来想给家里打个电话,问问情况。家里没有装电话,她先要把电话打到一个邻居家,再央求邻居帮忙去找家人接听。不想家里只剩下母亲一个人,躺着根本不能动,父兄们都下地干活了。她就在邮局里等,等着等着,外面就下雨了,雨一下起来就没完没了。
还是在来工地前,除了预留必要的一点生活费,姑娘去药店把身上仅有的百十块钱买成了西药,寄回家去。买药的钱也是她利用课余和休息日给学校一家拉面馆端盘子洗碗挣来的,她知道这些药远远不够,母亲现在的病情肯定很严重了,邻居说母亲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所以,她还得抓紧时间再去想办法。
上一次打电话的时候,是父亲接的。她告诉父亲自己找到了一份不错的工作,很快就能给家里再寄些钱回去。父亲却在电话那头说你把自己管好,家里的事不用你操心。她当然不能听父亲的话,母亲的哮喘病犯起来多轻多重,她再清楚不过了,家里没有多余的钱拿出来治病,她出来念大学的钱都是东挪西借凑起来的,家里为她已经背了一堆债了。所以,一考完试她就跑出来找活了,她想用暑假的时间找份工作挣下学期必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