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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老孬关起来,你不高兴了吧?”
我忙垂手答道:
“老猪叔,我没有不高兴。”
他问:
“那么什么眼泪汪汪的?”
我答:
“刚才站在风地里,是风迷了眼睛。”
猪蛋狡黠地围着我转,又趴到我眼上看,突然,用手拔下我一根眼睫毛,说:
“风迷了眼,胡说,我刚才也在风地里站着,怎么不迷眼?分明是你孬舅下了台,你心里不好受吧?”
我说:
“孬舅罪大恶极,组织对他的处理很合适!”
猪蛋指着我对身边的白蚂蚁、六指说:
“看看,这么个小鸡巴孩,就这么不老实,耍两面派,不说实话!把他给我也关进五斗橱,看他说不说实话!”
白蚂蚁、六指上来就扭我胳膊,把我往五斗橱方向拽。一看到五斗橱,我吓坏了,赶忙说:
“老猪叔,别关我五斗橱,我现在就说实话!”
猪蛋用手止住白蚂蚁和六指:
“说吧,说了实话,就不关你五斗橱了!”
我说:
“把孬舅赶下台,我是有些伤心。”
猪蛋对白蚂蚁、六指眨眨眼睛,又问:
“为什么伤心?”
我说:
“过去他当权时,偷偷给过我一个毛毛虫吃。现在你把他关到五斗橱里,今后就没人给我毛毛虫了!”
接着伤心地哭起来。
猪蛋见我哭了。开始搓手。这时说:
“这算是实话,这算是实话!”
接着从口袋掏出一个毛毛虫,一分三半,给六指一个头,给白蚂蚁一个身,给我一个尾巴。说:
“我这人就这样,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又问:
“老孬对你放过什么毒?”
我吃着猪蛋的毛毛虫尾巴,努力去想孬舅放毒。可一时竟想不出来有什么毒;又一想,毒很多,到处是毒,一时又不知从何说起。最后想起他说过不能搞绝对平均主义,便说:
“他说过不能搞绝对平均主义,毛毛虫只能我吃,别人不能吃!“
猪蛋又看六指和白蚂蚁:
“看看,老孬舅有多坏,不打倒行吗?按他说的,毛毛虫只能我吃,你们两个不能吃!”
白蚂蚁和六指正抱着怀里的梭标,埋头吃自己的那份毛毛虫,嘴里忙乱地说:
“老孬舅该打倒,不能批绝对平均主义!”
说完这些,猪蛋不再与我为难,带着白蚂蚁、六指走了。后来我才知道,猪蛋要推翻孬舅,蓄谋已久,只是一直没有找到时机。本来猪蛋、孬舅是好朋友,两人联手,曾在历史上干过不少事情。但自从孬舅当了支书以后,两人之间就出现明显的裂痕。原因很简单,过去在历史上干事情时,都是猪蛋排在前,孬舅随其后;现在天转地转,闹土改时,一次偶然的机会,孬舅的发言受到县上韩书记的赏识,孬舅便一步登天,成了村里的头头,把猪蛋给拉下了。猪蛋不服气,拿刀子在街上追。追不逞,便开始在下边泄私愤,图报复,处处与孬舅为难。孬舅看在历史的份上,一开始原谅他,宽容他;后来看他实在不象话,才将人民内部矛盾转化为敌我矛盾,给猪蛋戴了半个右派帽子。不过孬舅仍是不敢将猪蛋头上箍得太紧了,就像弓上的弦不敢绷得太紧,怕一下弄不好给绷断了。弦一绷断,敌我不分,是非混淆,猪蛋那样鲁莽无文化的人,什么事做不出来?但猪蛋往往把孬舅这点宽容,看成是软弱可欺,动不动与孬舅犯刺,炼钢时,曾严重捣乱过。孬舅一气之下,曾差点把猪蛋扔到炼钢炉子里,把猪蛋给吓坏了。看来再恶再霸的人,也怕在高炉里炼化;以恶制恶,是对付恶人的最好办法;将毒蛇揣在怀里,最后只会被苏醒的毒蛇给咬上一口;打蛇要打七寸,蝎子要打心。自从出现扔高炉事件,猪蛋显得老实多了。除了发大水在村西土岗上躲水时,与孬舅开过一个并不善意的玩笑,其它没有出现什么反革命活动。孬舅以为猪蛋老实了,就没有把他放在心上。他整日考虑的是如何消灭绝对平均主义,于是把白蚂蚁、曹小娥的炊事员给撤了,自己当炊事员,安心吃毛毛虫虫和西葫芦。没想到猪蛋在大灾大难之年,突然显露英雄本色,突然发动了政变,把孬舅关到了五斗橱里,自己出马当了头头,搞政变得聚集一帮政治力量,他考虑第一个联合的对象,就是曹成。从客观讲,曹成被孬舅多次压迫过,把他划成地主分子,反攻倒算分子,又睡了他女儿,虽然后来孬舅把他女儿安排成炊事员,但现在又把他女儿的炊事员给撤了,这就谁也不欠谁了。从主观上讲,曹在历史上曾有过作为,在政治上有一套办法,可以让他出主意,是个联合对象。于是在一个漆黑的夜晚,他提了半瓶酒(现在哪来的酒?可见猪蛋头脑并不简单,为这次政变做着长期的准备),来到曹成家。猪蛋是聪明人,不拐弯抹角,把真实目的原原本本说了出来。曹一见酒,眼睛当时就发亮,说:
“不见此物,已多日矣。我说我脑子有些木,有些迟钝,有些跟不上形势,就是多日不沾此物的原因。搁在三国 时候,哪天不喝它能过去呢?还记得我的诗吗?‘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猪蛋不懂诗,但忙点头说:
“记得记得。”
接着又说自己的政变计划。曹爱酒,但一听说要政变,他立即警惕,说:
“这是掉脑袋的事,最好不要拉我入伙。”
又说:
“再说,我与老孬处得也不错,大炼钢铁时,我还给他出过主意!”
猪蛋有些着急,说:
“现在不是大炼钢铁的时候了。现在只说大食堂。你看,小娥在食堂干得好好的,老孬把她给撤了,这你不恨?”
曹摆手:
“到了这时候,换了我,也会撤人,亲自当炊事员。”
猪蛋挑拨:
“他可睡过你女儿!”
曹是大政治家,不以为然:
“早晚不得让人睡?何况不是亲女儿。”
猪蛋急了,一急,倒找到一个新角度:
“好,你大方,你是个良民,但我问你,你家中粮食还有多少?”
曹:
“自实行大食堂,家里颗粒无有。”
猪:
“家中无粮,依靠食堂,你看食堂的糠麸和毛毛虫能支撑多长时间?”
曹:
“能撑半个月。”
猪拍了一下巴掌:
“你还蒙在鼓里,这不是三国时你骗人军粮时了。告诉你,最多能撑五天!”
曹倒惊了:
“啊?”
猪:
“大伙只能撑五天,老孬却自己在那里吃毛毛虫、西葫芦,最后大家死光了,只剩下他自己。现在的情况,有点像东胜、吴广那时期,赶到长城是死,赶不到也是死,既然都是死,大丈夫何不为干一番事业死?不干肯定是死,干了倒不一定死,咱把老孬关起来,把他的毛毛虫、西葫芦抢过来,分了吃了,还能多活几天。所以,咱们反了吧!”
一说陈胜、吴广,曹这时想通了。小的道理他不同意反,毛毛虫西葫芦他倒不在乎。但大的道理,为了做一世英雄,他同意反。他将这道理向猪蛋说了,以示自己与大家的不同。猪蛋很高兴,忙着点头:
“早知老叔是个胸有大志的人,才第一个与你商量!”
曹感叹:
“我也是没有办法,比如一只老虎,落到了高粱地里,与猫狗为伍,只能听猫狗的使唤了!”
猪:
“那是,那是,你老委屈一次,当一次猫狗吧。你想,你在老孬手下,不也是个地主反攻倒算分子?”
曹感叹不已。这时猪提出曹为政变出谋划策,曹也答应了。
做完曹的工作,猪蛋又去找白蚂蚁。做通曹成工作是用大道理,做通白蚂蚁工作,则是以切身利益为诱饵。人的境界不同,做工作的方法就不能相同。白蚂蚁自被孬舅撤了炊事员,一肚子委屈。后来见曹小娥也被撤了下来,心里才稍安。现在猪蛋来,历数孬舅罪行,又将白蚂蚁的大火给点起来。白蚂蚁:
“我炊事员当得不错,四方八邻,都知我的疙瘩汤做得好吃,为什么把我撤了?就是把曹小娥撤了,也不该把我撤了!她会干些什么?”
猪蛋:
“那是那是,所以咱们才要造反。毛主席这个人不管怎么样吧,但一句话说到我心坎里,就是‘革命的道理千头万绪,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造反有理!’”
白蚂蚁歪着脖子说:
“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