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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亮和一杆老枪-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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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知道这一切都是表哥造成的,我心里难过极了。

  我像以往朵尕生孩子一样,预先烧一锅开水,将一把铁剪刀扔进火里烧,烧了一阵夹出来放在一个干净盆里凉着,然后煮一锅面条让朵尕和孩子们吃,孩子们吃饱了就去隔壁的屋里睡觉。时间很快就进入半夜,土墩仍然没有回来,我心里紧张得像一面绷紧的鼓,随时都会爆炸开。

  朵尕痛一阵喊一阵。清醒的时候就要水喝,喝水的时候,她呼吸很困难,嘴角溢出的水顺着脖子流下。我替她擦了,她就很感激地笑笑。朵尕的眼睛一直看着我,生怕我离开她,我就坐在她身边。朵尕沉默一阵说,知青,我知道你为什么去自杀。

  我怔了一下,望着朵尕幽幽闪动的眸子,摇了摇头,无语。

  朵尕说,你听,这戈壁多静,一点声音也没有。那么多个冬天都你一个人,可我从来没听你说过害怕,你去自杀之后,我才明白了……其实你害怕,是吧?

  我很茫然地点点头又摇摇头,我沉默一会儿,说,土墩为什么不回来?

  朵尕瞪大着眼睛望着我,像看一个陌生人似的,半天脸上才凄凉地抽抽,朵尕说,土墩以为我肚子里的孩子是你表哥的!

  朵尕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她冲我极神秘地挤挤眼睛,顺手从枕头下取出一个小布包,打开,亮出一块旧式手表来。朵尕神情激动地看着我,让我看她手里的表。

  我对这块表是十分眼熟的,是表哥戴的,是我的祖父遗传给他母亲的一块金表。他母亲又传给了他,他又将它送给了朵尕。这件事使我感到很大的震惊,在我们那个家族中,像这种具有祖传性并且价值昂贵的东西是不轻易送人的,更别说外人。

  朵尕故意看我一眼,就笑了,说,将来你离开戈壁的时候,把它带给你表哥,其实我用不着……

  朵尕说,他说他爱我,爱我。他说上帝是不怎么公平的……其实,我很想跟他游泳,可是后来没有……其实,哪怕一次也好吧。

  我怔怔地盯住朵尕那双忧伤的眼睛,说你们没有游泳?

  朵尕说,没有。然后朵尕就笑了,笑得十分妩媚。她说,他见我怀孕了,不忍心,他说心里爱着比其它更重要。

  我呆愣了很久没说话,脑子里不断回转着朵尕的话,翻腾出无数无数的画面来,包括朵尕曾经给我描述的男人女人在河里游泳的情形,统统在我脑子里活灵活现地出现。

  我想朵尕这一生,大概惟有表哥才对她说过爱她的字眼,土墩不会对她说这的。朵尕就为这个字,将自己的一切都付出去了。

  天亮之前,朵尕终于生下了一个男孩,很健壮的男孩,孩子落地之后的哭声响亮而光华,在寂静的荒野里浩浩荡荡地传响。

  朵尕将孩子包扎好,放在被窝里。她几乎虚弱到了气息奄奄的地步,她躺在床上似乎人全陷下去了,她气若游丝一般地说,土墩终于有儿子了。朵尕说完这句话,脸上露出一丝极其惨淡的笑容,这种笑容在脸上停留片刻之后,就渐渐地消失了。她看着我的目光不再转动了。

  朵尕的眸子黢黑如珠,脸洁白如雪,这就是朵尕最后留给我的印象。

  我并没意识到朵尕会死,我想她生下孩子就会平平安安地与往常一样快快活活地生活着。到了冬天全家人坐着四轮马车去朵尕娘家过冬,朵尕仍然在深夜里无所顾忌地“咯咯咯”地乱笑,然后就怀孕。

  朵尕真的死了,任随我呼唤她,摇晃她,她都浑然不觉,她脸上的表情全部褪尽,惟有无痕的雪白,是朵尕生命最后的颜色。

  朵尕的手在我手心里慢慢变凉、变冷、变冰。一股彻骨的寒从朵尕的手传遍我的全身,我的心和我的身体都在这种寒凉中收缩,我真正地感到了害怕。

  我听到远处传来马奔跑时的“嘚嘚”声,因为这荒漠中没有声息,任何一种声音都会在寂静中传得很响很远。

  那种“嘚嘚”声越来越近,我猜是土墩回来了。

  我把门打开,太阳已经将雪地映照得光芒万丈,刺得人不敢睁开眼睛。我眯着眼睛,恍惚看见一个黑影从远处耸涌过来。

  大概土墩把我看成朵尕了,他就大声地呐喊——朵尕,朵尕!没有回音。

  土墩到了院子就下马来,他发现是我,就振奋地冲我喊道——知青,咱们有真枪了!

  土墩双手举起一杆黑铮铮的铁枪,直朝我走来,他边走边说,双筒枪,厉害着呐!只要不拿它打人就一点事也没有!土墩一脸邪乎乎的豪气。

  我看着土墩手里的枪,就一下呆了,因为我在过去的两天两夜中,一直默念着要一杆枪,我要用这杆枪来打死土墩,可是这活灵活现的枪出现在我面前时,我却脑子里边一片空白。

  土墩走近我的时候,我闻到了土墩身上除去寒气之外的酒气烟味和汗腥,我知道他刚从一个混浊不堪的地方钻出来,但是土墩突然消瘦的脸上有几处冻伤发着乌黑,嘴唇上干裂着血口子。他那副模样,使我更加茫然,这是在酷寒中呆得太久的缘故,我和朵尕一样对他去牧场干什么一无所知。

  我伸手从土墩手里拿过枪,土墩就咧咧嘴笑了,说,你试试,特轻便。土墩很疲惫,但仍然像孩子那样幼稚地笑。

  枪握在我手里的时候,竟一点没感到它的重量,只感到我整个人在顷刻间燃烧起来,升腾起来,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游离起来。我脑海里出现马尔的形象,我脑子里闪电一般切人那一次决意要打死马尔的情形,此时此刻我心里只有一个愿望,打死土墩!

  土墩将枪递给我之后,转身去马背上取东西,就在他取下东西转身的那一刻,我扳动了枪机,枪响了,那种声音太奇特了,呜呜哇哇在冰冷的太阳光中穿梭,我手中的枪随即落地。

  土墩被震呆了,他僵直地站在原地,惊恐地张大嘴,嘴里呼出一大柱的白气来,像山崖上坠落的泉水,就这样久久之后他才说,知青,你疯啦?这是闹着玩的吗?刚才子弹从我耳朵沿上飞过去,差一点把我毙了。

  我僵硬的目光死死盯着土墩,土墩直打愣,土墩是一个悟性很好的男人,他蓦然明白了什么,他的脖子梗了一下,吐出一大口白气,冲我吼道——你表哥这个杂种!杂种!混蛋!……我心里他妈难受,难受知道吗?

  土墩将一张扭曲的面孔转向一边,我看见他脖子里高高勃起的青筋。

  我抬起手指着屋里,我想对土墩说朵尕已经离开我们了。但我的喉咙好像被什么堵死了,我眼前登时黢黑一片,我就软了下去。

  土墩也许全部明白了,他从我身边冲过去,撞进屋里,久久之后他摇晃着出来了。我看见他整个人变形扭曲着,裂着血口的嘴唇在不停地颤抖,他背朝着我,身子朝前倾斜,双手抓住胸前的衣服。

  我的脑子突然清醒过来,我望着土墩颤抖的后背,眼前却飘浮着朵尕雪白的面孔和一双黢黑如珠的眸子。

  土墩终于从胸口里吼出一声来——朵尕!我操哇!

  土墩的喊声很惨烈。一生听一次都难已忘记!

  我在镇子里住一段时间,土墩将朵尕安葬之后,就将一群孩子包括那个新生儿一齐送到朵尕的母亲家去了。土墩就一个人守在原来的屋里。

  后来我见了女医生,就把朵尕生孩子时的过程讲述给她听,她听了好半天才说话,她说,朵尕是自杀。

  女医生沉默一阵说,朵尕是一个心性很强的女人,按常规,朵尕的力量已经生不下这个孩子了,孩子会同她一齐死去,可她硬是生下来了……女医生一脸的悲壮。

  我不明白医生的意思,朵尕属于自杀我大吃一惊。

  不久我离开了芦苇滩,去了天山脚下的一个牧场。那一天土墩赶着他的马车去送我,一路上土墩很阴郁。

  在去牧场的路上,土墩突然问我,知青,朵尕对你说什么没有?

  我背朝着土墩,沉默了一会儿,说,她说了,她说她本来很想跟我表哥游泳,后来没有,没有的原因是我表哥不忍心,因为朵尕怀孕了。朵尕怀着你的孩子。

  我没有回头去看土墩,我本不想对他说这些话,但是为了朵尕,我必须说。

  过了一会儿,土墩在我身后说,知青,你恨我,你很伤心,是吗?……其实,朵尕生孩子的那一段时间,我心里难受,我并不是想扔下她不管,我只是心里难受,我去牧场喝酒、赌钱、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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