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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墩将马车径直赶到我的小屋门前。土墩说这砖是从镇上的砖窑拉来的,用它们把你的窗户堵了。土墩就开始卸砖。土墩边卸砖边说,我从镇上专门买了六副铁环,把门框和门环住,到了冬天,这四周无人,是人是鬼都进不了屋,你就放心大胆地过日子。再说怕也没有用。
朵尕站在自己家的院子里看着我和土墩,她说这都是土墩的馊主意。
我对此已经很感动了。
土墩用两袋烟的功夫就把我小屋的窗口堵死了,还特意在窗户的顶端留下一个小方洞。土墩从窗上跳下来很诡秘地对我说,那是放枪的地方。他说他有一杆老猎枪,打猎用的,子弹是一口袋从镇上铁匠那里搞来的铁砂子。所谓的铁砂子就是比豌豆粒小一倍的圆圆的铁粒,和着火药灌到枪筒里,打出去铁子满天飞,打在人的脸上像种上了黑芝麻似的。我对土墩的老猎枪兴奋不已。它虽然与老班那一枝老枪完全不一样,可是它仍然也是枪啊!我对土墩没有提及那枝老枪以及因为老枪所发生的一系列问题,心里很侥幸也许土墩知道。土墩从不问我。我说有一杆枪简直太好了就是放枪的地方离地面高出这么大一截,怎么打?即便是打出去了,也是朝天上放,什么也打不着。
土墩说,你这就不明白了,枪口放低了要出问题,如果来的是动物还好说,一枪打出去,怎么也打它个半死,既有了肉吃又得一张兽皮,到时你欢喜都来不及了。如果来的不是动物而是人的话,事情就复杂了,现在阶级敌人已被专政,不敢乱说乱动了,敢乱说乱动的是咱们阶级内部的同志,如果半夜里来了一位内部的同志,你不问青红皂白地一枪打出去,正好打在人家肚脐眼上,或者打在宝贝蛋上,不是犯了大错误了吗?不逮你去坐牢,也得速我去,或者咱俩一起去,剩下朵尕和三个闺女咋办?吓吓别人算了,别弄出人命来,夜间有了情况,对外放上一枪,是人是野兽都吓跑了,准保你一夜平安无事。我对土墩的说法高兴得心花怒放,因为我有枪了,有枪就什么也不怕了。他又去把自家的木梯搬来,放在窗户前,把枪杆架在梯子的顶端,枪口从小洞里伸进去,不外露,从外面看一点也看不见,土墩把枪架好之后,就开始教我如何装子弹,如何拉钩,如何上膛,如何放枪。我人还不傻,土墩一教我就会,因为以前使那杯老枪已是得心应手了。最后土墩将一布袋又沉又硬的铁砂子和火药,很慎重地交给我,说,目前这种铁砂很难找到了,提供这玩艺儿的老铁匠前些日子去世了,就断了来源,要省着用,不要有事没事都放,放完了真有情况就该抓瞎了。土墩还特意将口袋挂在离枪很近的墙上,站在梯子上伸手就可以抓到。我站在梯子上端着枪试了一下,那种感觉就跟抗日战争时期,八路军战士藏在地堡里朝日本鬼子打冷枪一个味道。
窗户堵严之后屋里一点光亮也没有了,大白天也只好点着灯,土墩对自己的这种创举十分满意,就去把朵尕叫过来,把朵尕抱上梯子,朵尕爬上去端住枪,说,外面的什么都看不见了,打什么?
土墩说,看得见还行吗,人一急了不专找有形的地方打才怪了,打死人了怎么办?
朵尕被土墩抱下来之后,思忖片刻,说,土墩这坏东西,有时想事还挺细。
土墩和朵尕第二天赶着马车载着孩子去朵尕的娘家了。
我站在古道上目送着他们。车在古道上晃晃荡荡地行进,直到完全消失。
我当时那种感伤忧愁恐惧全搁到一边去了,我脑子里全是那杆老猎枪的事,想到土墩那么慷慨地将他心爱的宝贝枪和珍贵的子弹全都交给了我,心里就无限感激。
我很想唱歌,可是张着嘴却唱不出来,只发出断断续续极不连贯的杂音,很难听,尽管这样,我心里仍然充满了歌声,一个下午都这样,就在傍晚时分,我竟突然唱出了声——“我的眼泪啊,能冲平了萨里尔高原……”
我听到自己的歌声,在这个没有人的声音的世界里,我的声音使自己感动得泪流满面,我颤抖着嗓子不停地唱着,生怕一打住便永远失去……我就这样反复地唱着,我冲进荒漠里大声地唱,我仰首面对苍天,我唱啊,我想把自己的声音永远留住,留在没有人的空间里,让我时时刻刻地听到它……就这样唱着直到我累倒在荒漠中,我的嘴再也张不开了,浑身的骨头酸痛得几乎寸寸欲断。我躺在荒野里,望着阴沉的天空,飕飕的冷风拂面而过,空气中夹杂着下雪的气息,我的四肢几乎冻麻木了。当我回到屋里,沉默像山一样压着我,一股不良情绪涌进心里,我突然厌倦说话,讨厌听到自己的声音,我甚至想将自己的声音永远压在沉默的深处,我累得一头倒在了床上。
夜里下起了大雪。深夜里,我的确听到了下雪的声音,在这寂静无声的旷野里,下雪的声音是那么的神奇和悠扬……它似乎来自邈远而神秘的世界,它带着神秘的话语,轻悄地述说着,飘盈而来,那么细腻而精粹,那么广博和深沉。这些声音在我心中悠久地回荡……
我陶醉地半闭着眼,倾听着天籁中的声音……有一种声音是那样辉煌地升起和落下,那就是心的声音和天籁的恒长律动啊!
我知道,这个世界并不寂静,它充满了声音,人们已经听惯了物质世界的声音,他们听不见这远离物质世界的声音。
第二天早上,我打开门时,雪已经堵住了半截门,像半张白布帘挂在门口,接着一股清新的刺鼻的冷空气钻进来,我一下就乐了,我从半人高的雪壁内探出头去,远处一片雪白。土墩他们的房屋,被雪覆盖了,仅剩下半截黑灰的墙,房顶上蓬蓬松松地堆满了雪,从远处看去就像一个臃肿的老人,遮头盖脑地蹲在雪地里,观望着雪花飘摇的世界。
我像游泳似的从鲜松的雪里爬出去,雪太深,我无法站稳,一迈腿就陷进去,我就势坐在了雪地里。朝远处看,我才发现,这个世界广阔和单调得让人绝望,白色势不可挡地遮掩了一切障碍,它让人的目光毫无所阻地升向无际的远方,我竭力地朝望到的尽处和望不尽的远处望着,直到眼睛被雪光刺痛流出泪来。我顺势倒在了雪地里,头触到鲜松的雪时,发出许多细密的亲切的响声……在这个世界里,任何一种声音都以它最原始最本真的状态呈现出来,它毫无矫饰和夸张,没有欺骗和狡诈。当我身下的声音渐渐变成一种混浊不清的余音时,我就想,像这样的下雪天,土墩和朵尕他们在干什么?在想什么?马尔呢?二妲呢?他们也像我一样站在这种罕见的大雪里不知所措吗?
一群乌鸦不知从什么地方飞来,落在不远的雪地上,在雪的映衬下,那些乌鸦黑得有些古怪,像一坨一坨的木炭在跳跃,一会儿它们就飞走了。对它们飞走的黑色影子,我留恋极了,痴痴地望着它们消失,心里渴望着它们什么时候再飞来。
我跃起身,钻进屋子,从门后拿出一把铁锹,开始铲雪,在门口的地方先铲出一米宽的巷道,由这条巷道一直通往土墩他们的房子。主意一拿定,我便不停地干了起来。由于刚下的雪,还未被封冻,雪还处于鲜松的状态,仅用了半天的时间就铲出一条通道来,通道的那端是土墩他们的大门,我在这条通道里跑来跑去,齐腰深的雪墙像战壕一样,我趴在雪墙上往远处看,虽然目及处什么也没有,就连那些乌鸦也不知去向,但我还是感到无比的开心,真想对着天边放上一枪,我想到土墩借给我的那枝枪,心里极其美满。接着我就想起了老班,心情就慢慢黯下来。
下了大雪的头一两天平安无事,到了第三天晚上,来了一群狼,狼在屋门前跳来跳去的,还发出类似于人那样怪怪的嬉笑,我知道这是狼,过去土墩告诉我狼会发出像人那样的笑声,我不信,这次我听了就深信不疑了。在红草沟住的时候只听见了狼在深夜里饥饿的哀嚎,却没听到过类似这样的狼笑,我非常好奇。我从门缝里往外看,就看见远远近近的狼图像绿莹莹的星点在跃动,竟然有几个大黑影一下窜到门边像人那样拍打我的门,然后转过身去用屁股擂门,并发出一种肉乎乎的冲撞声。我气坏了,爬上梯子,毫不犹豫地朝外放了一枪,枪声太响了,震得房上直掉渣,放枪口地方掉下一块砖头来,我的双手似乎也被震飞了似的发麻,屋外在枪响过后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