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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亮和一杆老枪-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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胧而神秘,霞光渐渐淡薄时,沙漠仿佛被罩上了一层透明的薄膜,这种透明的感觉来自它没有任何的声音发出,没有任何的杂物和活动的东西混杂其中,一片接着一片的被风吹之后形成的呈鳞形的沙丘,像滚动的海浪,韵致非凡地一波接一波的涌向沙漠望不尽的远处……

  天空在瞬间中变化着,浩浩的漠风从变化着的空间吹拂起来,使无穷无尽的悄然涌动的海浪发出呜呜轰轰的声音,于是戈壁响声大作。干燥的风使人皮肤隐隐作痛,凝目远望,双目被无遮无拦的空旷晃得发痛,渐渐的那个铺天盖地的玫瑰红色,变成了青灰相间的黛色,惟有一丝不散的玫瑰红如丝带一般朝遥远的天边飘去,仿佛在天边的夹缝处,久久留恋萦绕不去,最后被颠簸过来的黛灰淹没。沙漠沉下去了,风声也渐渐远去,沙漠在万籁俱寂中沉落。

  然而此时此刻,我的脑海中浮现出来的,是九月清风中的草原,它神奇地镶嵌在沙漠中,像一块被人随意扔弃的海绵,浮贴在沙漠里,无穷无尽地吸吮着沙漠中的水分,沐浴着沙漠中的冰雪和阳光,像一条绿色的河流,从沙漠中流动出来,谁在沙漠中看到它都会心醉神迷,都会被这种神奇的景色留住魂灵。夏日里,青草茂密叠翠,朗蓝的天空中永远飘浮着似去还留的丝丝的白云……草原的边沿升起了炊烟,犬的吠声,牛羊的叫声,偶尔传来悠扬的“冬不拉”琴声……琴声忧伤如泣。

  即使是事过二十年后的今天,那一匹马的形象仍然在我的脑海中清楚地再现,它的形象清晰得只需伸手可触,它的呼吸带着青草和泥土的温热,从我面颊拂过,它的蹄声,在沙漠中永远那么浑厚和凝重,那种在风中奔跑时的回荡,使我心壁不断地颤抖……

  然而,除了那匹马,还有人呢?那些在我记忆中模糊又清晰的人呢?

  当时的我,到底消失在什么地方?

  朵尕是我在沙漠中最不能忘却的女人,她去世之前冰凉的呼吸,至今还留在我的手指之间。她挺着大肚子在阳光下行走的样子,在记忆的缝隙渐渐凸现出来,活灵活现地流动起来。

  土墩、盗贼、汉巴,这些与我的生命,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西部男人,总在我记忆深处浮现又消失,消失又浮现,散落在记忆的每一个角落……那片沙漠,那片草原,那一匹马,那一轮在沙漠静夜中悠悠悬挂的月亮,那月亮下的我,还有那一杆陪伴我的老枪,自始至终,清晰地浮现在我的记忆中。

  此时此刻,我的确忘了走进这里的初衷,我只记得那一片在空中颤抖的云,是我产生进到这里来的念头,因为最近一段时间我的大脑中总出现昔日的戈壁沙漠,脑子里常常莫以名状的一片空白,那片沙漠便像一个神秘的符号插入这片空白之中,让我走进昔日真实可触的情景中去。

  当我意识到这种近似于癔症的沉醉于过去的时光不可自拔时,我有意识地转动着胳膊和眼睛,想从那种深陷中脱身出来,让思绪离开那片昔日的沙漠。我知道,要忘却它,太难了,那曾经已是植根于我的灵魂和生命的东西,即使我是在今天现代文明的林立高楼的夹缝中,穿梭在充满欲望的街灯下,喧嚣的都市仍然不能使我忘掉发生在二十年前的事情,即使是我坐在五十六层的摩天大厦里,听着时光模糊的音乐,我的脑海中仍然会出现那一片沼泽地……沼泽地在八月的风中,显得格外宁静和丰盈,翠绿如毯的草坪,在阳光下盈盈飘动,那些没有名的仍然浓红欲滴的花儿,散落地开放在草坪上,它们与草原里的花儿一样,令目睹者心醉,远处是黑森森的原始森林,再远处是连接天涯的沙漠。当冬天来临,这片沼泽被冰雪覆盖,这里宁静得如同死亡,可是偶尔从冰雪覆盖下的沼泽中冲出一股气体,冲出的气体在冷空气中变成一团散不去的白雾,白雾在低空中久久徘徊,沼泽地里便发出一种滞重的叹息的声音,待到雾尽气散之后这里又悄然平静。

  沼泽地是我永远魂牵梦萦的地方,它曾使我恐惧后陶醉,后来到了痴迷的地步,因为它让我亲身感触到了它的深远的神秘,我的生命在与它较量中,得到了那种超然物外的感受,是人世间一切感受都无法抹去和替代的。

  人们在诉说它的时候,总带着一种久远忧伤的神情,我从诉说它的人脸上看到一种令人心悸的美丽,这种美丽与孤独与一个久远的噩梦连在一起,留在人们伤感的情绪中。

  在一个轻雾缭绕的早晨,我亲眼目睹了一个女人消失在那片沼泽地里……事隔二十年之久,我仍然记得她走向沼泽时,身影轻柔如雾,赤裸的双脚从草地上踩过,轻微的响声在草丛里传开,惟有站在远处看雾的我,真正听到了,那个女人的脚步声非常奇特,像人的窃窃耳语,急迫而悠长,让人着迷和充满幻想,她扑进沼泽地的瞬间,我看到了她头上的头巾,好像是粉红色的,我想如果不是被雾罩上一层朦胧如雾的东西的话,那块头巾一定是玫瑰红的。

  我靠近沼泽时,我仅看到了头巾的一角,这一只角也渐渐地被淤泥中飘浮的杂草所掩盖,女人的头发,像一把青丝,飘浮在青草上,轻轻拍动了几下,像一张嘴吸面条一样吸进去了。当头发和头巾消失之后,破裂的草皮又悄然地合拢,发出叽叽咕咕的声音,这种声音虽然不强烈,但它能穿透人脆弱的神经,使人在片刻间将这种声音刻进生命中,好像将来用刀刮也无法消除的了。

  看到这种景象和听到这种声音的人,不光是我一个人,当时还有晨起放牧的汉巴,和那个女人的丈夫,一个矮小个子的男人,另外还有三四个骑马的男人,站在远处的沼泽地边缘,他们的影子被雾隔得十分模糊。矮个子男人目光垂直地望着沼泽地,他的嘴从我见到他就张着,后来也一直张着,那个样子很夸张,像从几千年的沙穴中挖出来的木乃伊,久久之后,矮个子转身,朝不远的地方正在吃草的马走去,接着其余的几个男人,也纷纷离去。矮个子男人骑上了马,犹豫了片刻,然后就快速跑起来,在远处他的马和另外的几匹马混合在一起,像一群杂乱的黑影,在雾气中跳动,渐渐消失。

  我在沼泽地边站了很久,直到太阳出来,阳光将沼泽地上笼罩的雾气全部吸光,沼泽地显出原有的碧绿幽静,远近的花朵明媚地在风中轻摇着……

  我注视着那一小块愈合的草皮,想着它的下面的女人……她是谁?她为什么跳进去?然而,后来的二十年中,只要有时间,我总会忆起那个扑向沼泽地的女人的影子,有关她的头巾和头发,都会在我记忆中千百次地回转,放大或缩小,清晰或模糊……

  正因为这样,我就想动笔写这篇文字,我想把二十年前发生的事形诸文字,把一些事情弄得水落石出,当然不是为了那个我知之甚少的跳进沼泽地的女人,她的事情我知道的太少,对她的回忆仅仅是那天早晨看到的那一幕。我想写或想弄清楚的是,后来我也走进了那片沼泽地,我想把我那些年的事情弄清楚,用这些文字,记载过去也记载现在。

  我在这个城市里生活得太久太久了,像一条水蛭,生长在一潭永远不曾流动的死水里,浑身都长满了潮湿滞重的寄生物。我被包裹其中,我的头脑我的血液我的肌肉和骨架,被包裹其中,我的感觉被浸蚀着,被吞噬着,被摆弄和左右着。我曾无时无刻地想摆脱它们,唾弃和厌恶它们,却又那般地留恋和依赖着它们,我在这种挣脱与依赖之间挣扎,我拼命地挣扎,拼命地拥抱它,我最终窒息,这种感觉极似我当年身陷沼泽对那种垂死的挣扎。

  金一天对我说,你应该去找一位心理医生。我什么也没说,只是平淡地看了金一眼。我开始琢磨,那位心理医生该对我说什么。我觉得挺可笑。

  金说:“这个时代,是心长病的年代,心理医生像啄木鸟似的候在一旁……”

  为我服务的那位小姐走过来了,她轻柔的声音仿佛在说“旋转了一圈了,你还需要一点什么吗?”我知道服务小姐在开始提醒我,你该走了。我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咖啡杯,我竟然一口也没喝地端在手中,而且杯中的咖啡早已凉了。我对自己感到很奇怪,双手捧着咖啡杯,一个姿势地坐了一个多小时,竟然一滴也没洒出来。

  我心里的确漫过一丝惆怅,抑或是紧张,觉得自己大概是应该去看心理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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