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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否则有谁愿意行贿?就以和亲为例,四大美人中的王昭君,本是宫中一位多年没有得到汉帝临幸的宫女,汉元帝欲用以为和亲,只不过是把一笔长期闲置着的资产盘活了;文成公主虽说是唐太宗的宗亲,似乎关系也很疏远。把这样的姑娘嫁到番邦换取两国和平,怎么看都是一笔蛮上算的投资。元剧《汉宫秋》里,汉元帝一见王昭君明艳动人的模样,突然觉得这桩和亲生意的“投入产出比”有些问题,心中的算盘立马噼里啪拉响起,痛感这次他亏大发啦!居然送出去这样一位绝色女子!
美人计不是这样。施行美人计的男主人公们不会有汉元帝这种伤痛——既然以美人设计,不用绝色美女,怎能顺利达成目标?美人计的成本就是女性的身体,当政治军事的重大目标上升到压倒一切的位置时,即令是美人的身体也无足轻重。西施是越王勾践专门用来迷惑吴王夫差的,西施的容貌一定像王昭君一样甚至有过之,但是越王勾践并不会因送她去吴宫而感觉是什么重大损失。西施就这样被送到吴宫去了,并且因此成为无数诗词和戏剧作品咏唱的对象。她甚至成为中国戏剧史上一位重要人物。明代梁辰鱼作《浣纱记》,这是第一部用昆腔演唱的剧本,王世贞诗称,“吴间白面冶游儿,争唱梁郎雪艳词”,可见这剧本写成后,在当时的娱乐界很得众人追捧,它写的就是这桩最著名不过的美人计——因为送美女西施给吴王而最终复国的勾践故事。西施被送到吴宫去做什么?她完全是被当作一位纯粹的美女,当作纯粹肉体的存在,作为性消费的对象送给好色的吴王夫差的。送一位美女给别人就能叫作“美人计”吗?我们在有名的007系列电影里见多了各种各样的“美人计”,以詹姆斯·邦德为代表的英国情报系统英雄们经常要面对他们的敌国——多半是前苏联——派出的美女,这些美女可不像西施那样仅凭她那份娇媚所向披靡,她们身怀绝技,除了惯用美色诱人以外还精通十八般武艺,邦德在与她们调情时还需要时时防备美女们暗使出各式阴招致他于死地。真正的美人计不是这样的,西施不是这样的。西施只是一个弱女子,除了美色一无所长——且慢,这样说有点不准确,在《浣纱记》里,梁辰鱼笔下的勾践看到西施时,有点激动,他说“寡人亲令夫人教演歌舞,即欲献之吴王。看她蛾眉不肯让人,狐媚必能惑主。虽为女流之辈,实有男子之谋。”所以,西施还在越王宫里学会了轻歌曼舞,但歌舞只不过为了给西施的美貌增添内涵,用今人的说法,是要对这位乡村美女强化艺术教育,赋予她的身体以更饱满的文化质地。
勾践挑选美女,首先要迎合吴国君臣的喜好。在戏里,吴王见到西施十分欢喜,他麾下的奸臣伯嚭就连忙感慨万千地为越王做说客,他说“我伯嚭见了妇人万千,从不曾见这样娉婷袅娜的。范大夫,你们都是好人。若像我做伯嚭的,留在本国受用,怎肯送与别人。”假如勾践一见西施就像汉元帝那样垂涎,那他就不是勾践。而这位美人到吴宫去要做的,既不是扰乱后宫,更不是行刺吴王,她的任务只有一件,那就是让吴王尽量享受她的身体——她的美色以及歌喉舞姿。在这背后隐含着一种耐人寻味的社会学理念,就像斯巴达人要经受严酷的训练和二十世纪世纪六七十年代中国的知识青年上山下乡一样,古今中外的人们对人性有同样的理解,以为只有吃尽苦头才有可能成就伟大的事业,日子过舒坦了,人们就一定会放弃远大的理想,在这里,以消费主义为标志的身体叙事被设定为宏大叙事的天敌。
因此,以《浣纱记》为典型代表的美人计,是一种竭力要让敌人因消费美女而快乐,渐渐从一个有理想、有追求,或者说有野心也有雄才大略的强人,堕落成纯粹的享乐主义者的计谋。越王勾践需要将夫差引入消费主义的陷阱,因为像越王勾践这样刚刚被击溃的弱者,面对实力悬殊的强大对手,此时他想做和能做的,除了自己尽可能快地恢复元气,还必须想方设法将对手引到一条渐渐松懈的道路上。快乐能够诱使敌人沉湎其中,比起让敌人难受更容易实现目的,所以现在快乐是最好的武器。他这点心思甚至可以明明白白地对西施表白,他说他“欲将美人认作寡人之姑,前王之妹,献之于吴,诱其恋酒迷花,去贤用佞,则寡人几年之仇可报,美人旧日之盟可续。”——所谓“旧日之盟”指的是该剧的前奏曲,就和许多西施故事一样,《浣纱记》一开始就写范大夫与西施美女在乡间邂逅,情定终生,西施的身份不是普通的乡野美女,而是吴国大臣范蠡的意中人。为了君王的复仇大业,范蠡也情愿做出牺牲,有关范蠡和西施的这层关系,这里且按下不表。
无论在历史上吴越之间的兴盛易势与西施有没有关系或者有多大关系,在戏剧作品里,勾践都是因美人计而成功地复国并且灭吴。换句话说,在戏里,西施确实成功地让夫差“恋酒迷花,去贤用佞”,夫差被西施迷住,并且因此亡了国。
西施戏和另一出以美人计著称的戏剧作品《进骊姬》不一样。二十四回的秦腔《进骊姬》演绎的是,骊戎国主大败于晋国公子重耳,于是送美貌的女儿骊姬以请和,秦腔剧本里的道白把这叫作“进美和国”。骊姬说她“泪汪汪离了宫院内,不由叫人好凄惨”。晋献公殿上一见这位绝色美女马上为之倾倒,纳她为妃,果然对送美人的骊隆表态,“你妹妹坐了孤家的晋龙宫院,每日侍奉孤家。你我两家割袍换带,永不能动起干戈。”
自从骊姬进宫,晋国再无宁日,重耳被逐,国母遭囚,晋献公自己后来也命丧骊姬之手,一个原本很强盛的晋国被折腾得七颠八倒。晋国之患,不仅仅在于晋献公好色,更重要的是骊姬从中有意耍奸使坏,陷害忠良。西施不是这样。
西施是美人,但西施不是一般的美人。说她不一般,是因为在美人计里的她,不必有骊姬那样的心计,当然,也不像其他美人计的女主角,比如妲己,还有貂婵。
泉州傀儡戏至今存有完整的剧本《武王伐纣》,长达四十出,可以连续演出15小时。纣王得妲己,大喜,“一见娇媚,胜似仙女落凡世。玉骨冰肌,目含秋水一池。幸得今旦相随侍,朕心乜欢喜。”有了妲己,商纣王治国就乱了方寸,“九重至尊位临,国政多端无心整,受仙宫里无限情。夜继日,且遣兴,花前月下弄金钟。”纣王是因妲己而亡了国,但妲已是纣王属下侯伯苏护的女儿,被商纣如横征暴敛般强行索要来的,无论最后迷了纣王的那位妲已是原装正版的还是如小说戏剧所言是九尾狐狸幻化而成,迷上妲己,都是商纣王自己的问题,妲己可不是苏护使美人计送入宫廷的,假如纣王不昏庸,何至于此?
至于貂婵,那当然是最为典型的美人计的工具。京剧有名剧《凤仪亭》,也有干脆称《吕布与貂婵》的。戏里貂婵有段南梆子很能表现她的心机:“领群芳卖风流筵前立定,似嫦娥离月府降下凡尘。两旁里陪衬着佳人红粉,故意儿争献媚眉眼传情。似蝴蝶穿花丛飞翔隐隐,又好似莲池出水的蜻蜓。弄花枝拂翠袖筵前舞定……”貂婵是东汉司徒王允府上的歌女,颇有忧国忧民之心,王允为挽汉室颓势,说动貂婵定下连环美人计,先将貂婵许配给英雄吕布,再将她献给认吕布为义子的权奸董卓,这段唱就是貂婵引诱董卓上钩的手段。吕布误以为董卓恶意霸占了他看中的美人,心怀不满;董卓府中,凤仪亭上,貂婵假意向吕布哭诉,惹得吕布大怒,终于出手杀了董卓,遂了王允的心愿。《风仪亭》之所以成为一出名剧,是由于其中俗称“吕布戏貂婵”的表演很是一个卖点,按照这出戏的经典表演路子,王允请吕布过府宴饮,席间请出貂婵把盏,你来我往,这里是吕布唱道“深感司徒恩义大,又蒙小姐美意佳。忙将斗酒来饮下……酒来,酒来……心中一阵乱如麻。”貂婵自然是加意儿奉承,“温侯啊!温侯威名扬天下,闺中闻名常羡夸。满腹情思难讲话,两腮含羞现红霞。”看他们两位有了些意思,王允故意离席,机会难得,扮演吕布的演员用各种方法甩起两根雉尾,花样百出的翎子功,将他调戏貂婵的招数展现得淋漓尽致,端的好一出粉戏;但是假如我们推敲一下前因后果,就不难明白,这哪里是什么吕布戏貂婵,分明是貂婵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