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棉袄是父亲交了土豆给他扯的。
父亲为了把那车土豆交到淀粉厂,光排队就排了三天。母亲说交不进去就算了。可是父亲不。父亲一定要让如意今年穿上新棉袄。
母亲的脸被棉袄里子映得红彤彤的。如意发现,母亲的脸上停着一种谷红色的笑,就像是谁把一把红谷子撒在上面。
如意的视线沿着红谷子下移,到了脖子那里被被角堵住了。如意又把被子顶起一些,就发现谷子一直红到母亲的脖子那里。如意继续往起顶着被子。突然,如意的心里跳了一下。母亲的当胸衣襟下面有个什么东西在动。
像是揣着一只兔子。
如意把另一只眼睛放出被窝,看见母亲正在穿针引线。
父亲说,我看这天,怕是不敢去了。
兔子突然静下来,那就别去。
我想再交一车子,给老二也扯一身新的。
兔子又动开了,那就去交,啥时动身?
如意猛然把头探出被子:母亲的衣襟下面竟然是父亲——
的手。
如意虎地翻起来,一把把父亲的手从母亲衣襟下拽出来,说,暖一会儿对了,炕这么热的,要暖在炕上暖。
父亲讪讪地袖着手说,热炕你占着呢。
如意挪了挪身子说,我让给你。
父亲就把那只手放在如意挪开的炕上暖,直暖到如意拉起鼾声来。
如意就喜欢撒完尿后带着一阵凉重新钻进被窝的那种感觉,就像是口渴了美美地喝一口凉水那么美。如意像是含着冰糖一样细细地品味着这种美。
如意的目光在房顶上停下来。如意首先看到的是檩子。檩子上有一副对联:
左青龙扶起玉柱
右白虎架起金梁
如意突然嗨地一下笑起来。明明是个木的,还说什么玉柱金梁。那天,如意问父亲那两行字念啥。父亲就给他讲。
他说他咋看不见青龙和白虎?
父亲说,等你长大就看见了。
如意说,如果青龙和白虎睡着了咋办?
父亲说,睡着了就睡着了呗。
如意说,那房不就塌了?
父亲说,青龙睡着了还有青龙儿子嘛,白虎睡着了还有白虎儿子嘛。
如果青龙和白虎的儿子也睡着了呢?
还有孙子嘛。
那天如意忘了问父亲为什么叫玉柱金梁,明明是个木檩子,又怎么叫玉柱金梁。
如意的目光落到那些椽上。如意从房檐数到房背,又从房背数到房檐。一畦总共是三十六根。如意不知道这些椽是活的还是死的。如果是死的,这房怎么不塌?如果是活的,它怎么不发芽?如意再一次嗨地一声笑起来。如意在想,如果这些椽都发起芽来,那才有意思呢。你想想,一房的柳条榆条,最好还有杏条。一到夏天,他就可以躲在炕上吃榆钱,吃杏子。只要一张口,杏子就会自动掉到他的嘴里。这样想时,如意的嘴里就来了酸水,小肚子那里就汩汩汩地响起来。
如意用被角擦去嘴角的涎水。想起杏花。杏花该是醒了吧。他急于想把这个新发现告诉杏花,却动员不了自己的身子。他抬头看了看窗外,太阳才从院墙角上照过来,寒森森的。如意重新躺下。如意想,杏花怎么就不睡到他们家来呢?还有杏花娘,大家睡到一起该是多好啊。爹中间,娘左边,杏花娘右边,他下炕,杏花也下炕。杏花爹呢?杏花爹虽然现在不在家,可是他总有个回来的时候,如果他回来了呢?那就睡到爹旁边。爹不是说男人要和男人睡到一起,女人要和女人睡到一起。
可是,爹怎么和娘睡到一起?
如意突然发现爹在骗人。
爹,你怎么骗人,你不是说男人要和男人睡到一起,女人要和女人睡到一起。可是,你怎么和娘睡到一起?看爹怎么回答。
如意同样想把这个想法尽快告诉杏花。可是如意依然发动不起自己的身子。如意的目光就穿过前墙,又穿过院墙,到了杏花身边。嗨嗨,看那个傻样,还在黑城子(睡觉)呢。如意拿了一个鸡毛在杏花鼻孔里搔,可是杏花睡得实在太死。如意就索性一把揭掉杏花身上的被子。嗨嗨,看那熊样,纯粹是一个1958年生的,比本将军差远了。如意突然想伸手摸一下杏花,如意的手就出去了。
谁想摸到的却是前墙。
如意简直恨死这前墙了。如果没有它,就没有房,没有房,他就可以想啥时摸到杏花就啥时摸到杏花。
可是,如果没有这前墙,这“玉柱”和“金梁”往哪里放?“玉柱”和“金梁”没地方放,这椽就没地方放,椽没地方放,房顶就没地方放,没有房顶,下雨的时候怎么办?刮风的时候怎么办?
要是有土行孙那套本领就好了。刷地一下穿墙而过,刷地一下又回来。
来回飞的是如意的一双手。如意的眼前就出现了无数彩条。
如意的手就停了下来。如意突然发现他的手指是红色的,差点是透明的。如意奇怪,这手怎么就突然间变成红色的呢?
如意突然渴望身边有个人,好让他把这又一个新发现告诉他。可是如意的身边没有人。如意的眼前只有阳光。有了阳光也好,有了阳光就不那么冷了。如意把一双手变着花样在阳光里玩了一会儿。终觉无趣。
如意突然有点孤独,如意想和人说话。如意一骨碌从炕上翻起来,几下穿上衣服。
又嗨地一声笑了。这不是新棉袄吗,让杏花看我的新棉袄啊。
向杏花家飞去。
如意敲杏花家的门。
杏花跑了过来。杏花从门缝里递出钥匙,如意把钥匙拿在手里,却够不着锁子。
如意搬了土块过来,站在上面,还是够不着。
如意恨不能一下子长高,长得比门还高。
如意就把钥匙还给杏花。
杏花说,那该咋办呢?
如意说,你在门缝里看一下我。
杏花就在门缝里看了一下如意。杏花啊地叫了一声,如意,你穿新棉袄了?!
如意说,那当然。你娘给你缝新棉袄了吗?
杏花说,还没有,不过也快了。
你得让你娘快点,我爹说,这天比张寡妇的尻蛋子还冷。
张寡妇的尻蛋子有多冷呢?
我爹说张寡妇的尻蛋子能把小伙子冻死呢。
是吗,反正我们不是小伙子。
对,我们不是小伙子,她就冻不着咱。
穿上新棉袄啥感觉?
就像穿上新棉袄一样。
等于没说嘛。
我们玩个啥吧。
隔着一道门能玩啥呢?
如意想了想说,我们猜谜吧。
杏花问怎么猜?
如意说,我在外面门上画画,你猜我画的啥。
如意画好了一个奶头,然后问杏花画的啥。
杏花说,太阳。
如意说不是天上的。
杏花说,土豆。
如意说不是地上的。
杏花说,特务。
如意说不是书上的。
那么你说是啥?
如意启发杏花说,你爹平时爱用啥暖手?
杏花说,羊毛手套。
那是在外面,家里呢?
炉子。
那不是暖,是烤,我说的是暖。
炕。
2007…3…24 17:35:59举报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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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册:2006年12月5日 第 28 楼
除过炕呢?
除过炕还有啥呢?
你真笨,你咋就这么笨呢?
杏花说,你骂人我还不猜了,说着做出转身往回走的样子。
如意忙说,来来来,我告诉你。
杏问说,快说。
如意说,是你娘的奶。
杏花生气地说,是你娘的奶。
如意说,不对,你爹的手冻了,怎么能在我娘的奶上暖呢?
杏花想了想,觉得如意说得有道理。说,现在轮到我画你猜了。
杏花还是画了一个奶,让如意猜。
如意说是大炮。
杏花说不对。
坦克。
不对。
手枪。
不对。
那么你说是啥?
你咋这么笨啊,你爹平常最爱吃啥呢?
烧土豆。
除过烧土豆呢?
还有荞面搅团。
除过荞面搅团呢?
还有豆面糁饭。
除过豆面糁饭呢?
还有黏蛋。
还差一点点。
你就直说吧。
不是黏蛋,是你娘的奶蛋。
奶蛋?我爹最爱吃我娘的奶蛋?你咋知道的?
你不知道?
如意正要追问杏花到底怎么知道的,天上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