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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的初春,一马平川的原野,真是“远看绿色近却无”的景致,天气好,可以望得很远。慢慢地步行者和骡车渐渐拉开距离。
付杰人有点儿生气地说:“不单瞎,他还是个哑巴!”
“这话多难听。往后你得改改你那少爷脾气。”方晓月不高兴地说。
“我可没有菩萨心肠,你没闻到他身上那股气味儿。对他体贴入微,他连个屁也不放。”
方晓月同情地:“他心里很痛苦!”
付杰人问:“痛苦什么?”
方晓月说:“他的妻子进城买药,到现在还没回来。”
付杰人说:“那应当进城去找!起码要在小店里等。”
方晓月说:“眼睛看不见怎么去找?本来是要等的,我答应他妻子回来之前,由我照顾。要不是你突如其来的……”
“啊,难道怪我?”付杰人说,“晓月,你这样关心他,他到底是个什么人啊?”
方晓月也不知该怎么回答:“这……”
前边赶车的小猪倌往车上的苗云看一眼:“喂,想你媳妇啦?”苗云微微一动,欲言又止。
猪倌笑着说:“他们俩在后头呢,听不见。”
苗云问:“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你送我?”
猪倌说:“上级决定的。”
苗云又问:“你是……”
猪倌说:“我姓冷,叫冷道文!”
苗云有点疑惑地:“冷……”
猪倌故作深沉地说:“寒冷的冷,道德的道,文采的文,怎么样?”
“那,那,”苗云好像遇到了救星一般,“你是田虎那个连的侦察员?”
“老虎是我们老连长,不过这是去年的事儿,老皇历啦。”
“为什么不早说?”苗云有些气。
“说了还不是一样。”冷道文轻描淡写地回答。
“苗凤现在在哪儿?”
“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你是干什么吃的!”苗云火冒三丈。
“谁叫你让她进城去取药!”冷道文说,“苗连长,你懂不懂,不该管的就别管么!”
“你不管我管!带着武器了么?”苗云问。
“你要干什么?”冷道文有些惊奇。
“给我!”苗云扯下眼上的纱布。
“你要……?”未等说完话,车子停了下来。“给我!我要进城去找她。”苗云说。
“上级没这个命令!执行命令,不是革命军队第一条纪律么?想想吧。”
“纪律?”苗云松弛了下来。
“车怎么停啦?”方晓月在后边向他们问了一声。
冷道文低声对苗云说:“他们不了解情况……老苗,送这位方小姐是重要任务,没想到半路又钻出这么一个姓付的。把你们送到永吉,倒出手来再给你找媳妇去!啊,再去找苗凤同志。没办法,我们也不是神仙。”
冷道文刚讲完,方、付就追了上来。
方晓月见苗云从眼睛上取下了纱布,就吃惊地问:“喂,怎么把纱布扯下来了?”
“痒得要命,”冷道文说,“他要透透风。”
“真是胡闹!”方晓月生起气来:“你的眼睛,怕阳光,怕尘土!是不是不想要了?怎么不听医生的话呢?”
冷道文装着无可奈何的样子:“他呀,除了媳妇,谁的话也不听。”
付杰人“噗嗤”一笑。
“都什么时候啦,还开这种庸俗的玩笑!”方晓月如此严厉的态度,镇住了这三个各怀心事的男人。
11
夕阳西下,骡车才进了永吉县城。使人奇怪的是天还未大黑,却路无行人,鸦雀无声。商店关门上板儿,偶尔有一两只野狗在街上跑来跑去。一片沉闷压抑的气氛。这不能不使车上的人渐渐地紧张起来。最先是方晓月小声说道:“真安静!”
付杰人诧异地说:“出什么事了吧?怎么这样荒凉?”
冷道文解释说:“永吉是‘拉锯’的地方,今天你来,明天我走……”
付杰人害怕地问:“现在谁在这儿?”
“当然是我们!”冷道文说,“不过,通过前线那会儿,听说大部队正在往舒兰一带集中,也许那边儿要有行动。”
付杰人不安地:“部队都调走啦,这不是一座空城吗?”
“有部队。你们看,到啦!”冷道文指着一座高墙大院说。
大院墙很高,还有电网,大铁门很宽,可以通过汽车和坦克,如今关得紧紧的。门前是双岗,士兵用的是上了刺刀的日式“三八”步枪。门楼上架了一挺日式重机关枪,在黄昏暗淡的光线里,令人恐惧。还是飞行员出身的付杰人眼尖,一下子就看清门框上的四个白底黑字。“啊呀!”付杰人念着门楼上边的字“永吉监狱!”他跳下了马车,“你……你……”
冷道文笑着说:“这是伪满的监狱,现在住着我们一个重机关枪连。先生,你放心吧!”说着,他把骡车停在一座距离监狱不远的独立洋房前,此房前面也有一个哨兵,手提着苏式转盘冲锋枪。
冷道文和哨兵打了招呼。回过头喊:“都进来吧,同志们!”
方晓月扶着苗云,付杰人提着皮箱,一齐走进这座洋房。经过曲曲折折的走廊,来到一个比较大的屋子。因为天色已经变黑,看不清室内的陈设,只瞧见在办公桌后面坐着一人,见他们进屋,立刻站了起来说:“欢迎,欢迎!请坐,请坐。通信员,点个灯来!”
等他们刚刚坐在一条长椅子上时,一个年青战士提来了一盏煤油灯,刹时,室内亮起来,也就看清了一切:室内这位同志,看样子已年近五旬,矮小,消瘦,眼窝深陷,不仅胡须长得长,头发也很乱。现在已经是晚春,他还披一件很长的深蓝色军用棉袄,虽然目光炯炯,也掩盖不了他疲惫的神情。他声音微带嘶哑地说:“同志们,你们来得正是时候,我需要你们的帮助。小冷,你呢?”
“周主任,我得马上往回赶!不然那个‘联络点’会很危险。东玉同志一个人怕对付不了。”被称为周主任的人表示理解,问了句:“饭都不吃?”
冷道文笑了笑:“身上有干粮。再见。”他首先走到苗云前:“老苗,放心吧!我去找苗凤!”又对方晓月说:“方同志,到了这儿我就不称呼你方小姐了,我们会再见面的。”转身对付杰人说:“我好好学文化,将来做你的徒弟。”最后,冷道文向他们敬了一个军礼,向门外走去。
12
三个人洗过脸,吃过饭,聚在灯下听周主任介绍情况:“……我现在已经成了光杆司令,手下就一个警卫班。大部队都被集中到舒兰。国民党中央军要进犯哈尔滨,有不少迹象都能证实这一点。我是管兵站的主任,不是指挥打仗的。听说你们几位是牡丹江航空学校的干部,航校选拔的都是部队的尖子,都是好样的。本来嘛,应当送你们马上去舒兰,上火车去牡丹江。可是抽不出人护送,我不放心!而且,现在我反过来要请你们帮助我!”
方晓月不解地问:“让我们干什么呢?”
周主任问:“你们来的时候,看见旁边那座永吉监狱了吗?”“看见了。”三个人说。
周主任小声地:“住在里边的重机关枪连要叛变!”这使方晓月等人十分震惊。付杰人说:“怎么会呢?”
周主任:“他们是伪满时期的一个重机枪连队,苏军在长春的时候,我们收编了他们,连长是日本军官学校毕业的上尉。四平战斗之后,他们军心动摇,情绪不稳,要把部队拉进长春,投降国民党!”
方晓月吃惊地:“这情况千真万确吗?”
周主任无奈地说:“他们杀了派去工作的指导员。今晚十二点要烧了永吉县城,打掉我这个司令部,逃往长春!”
付杰人急道:“赶快调部队来呀!”
周主任摇着头说:“我们部队十二点之前肯定是赶不到的!”
付杰人追问:“叫我们几个人去打仗?!”
“不。”周主任说,“要想办法尽力延长他们叛变的时间,拖过十二点,救援部队就会赶到!”半天没吭气的苗云说:“你看怎么办吧。”
周主任继续说:“我手底的干部,有的去了前线,有的下乡催粮……所以,想请你们和我一块儿去监狱拖住他们。”
苗云问:“怎么个拖法?”
周主任说:“新近这监狱里关了几十个犯人,我们以审问犯人为由。到里边去,见机行事,拖延时间,能对付到半夜十二点……同志们,这就救了一城的百姓,以及这个后方司令部。”
“好!我去。”苗云首先表态。
“我……当然应该参加。”方晓月说。
“怎么个拖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