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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的半天没有回答,像撒了气的气球似地说:“怎么,是你。”两人默默地走进正房。女掌柜打开西厢房的门,探头张望,然后轻轻关上。
墙上挂的煤油灯,黑烟比火苗冒得还长。明子端着一碗苞米渣子粥,半跪于倒在草口袋上面的苗云身旁,轻声地说:“哥,喝碗粥吧。”
苗云动了一下:“我不饿。”明子低声地啜泣起来。
苗云坐起来说:“小妹,又哭啦,你哪儿这么多眼泪呢!”
“你不吃不喝,我心里头难受。”明子说。
“来,我喝。”苗云接过碗,几口就把粥喝光了,用手抹了一下嘴:“这回行了吧,只要你不哭,哥我一桶都能喝得下去。”
明子破涕为笑:“哪儿有那么多,就这么一碗。”
“那你呢?”苗云把碗交给了明子。明子望着苗云:“我早就吃饱了。”
“那就好。”苗云又倒在草口袋上。
“哥,你到炕上来睡吧。”明子亲切地说:“我睡到草口袋上去。”
“说傻话,这比咱们那马架子窝棚凉多了。你年纪小,身板儿又单薄,病了,谁陪哥去治病啊。”
“也不知怎么回事,这两天我老做梦,梦里我们又回到了通化山里那山坡上的小窝棚……”明子充满依恋的眼神,回忆着那一件件往事。
“你是想吃烧山鸡、烤鹿腿了吧!”苗云有意让明子心情愉快起来。
“那就是好吃,安静,自由自在,再说,苗凤姐她……”
“小妹,如今咱们参加革命了。没听老田说,这仗不是还要打下去么!上级已经批准我治好眼睛,学开飞机啦!”苗云进一步鼓舞明子的斗志。
明子畏畏缩缩地说:“万一要是治不好呢?我就领你回家,回咱们那山窝棚里去。革命好,可有些事儿……”苗云重新坐起,惊讶地:“什么事?”
明子吞吞吐吐说:“不许这个呀,不许那个呀……”
苗云多少明白了明子意思,他说:“不许就是不许,革命就得遵守纪律。”边说边倒在草口袋上。明子无言可答。
红烛将残,瓶酒已干,相对无言,无言……
与君一席话,明日各天涯,纵然惜别终须别,谁复知见期?
正房里又传出六弦琴的弹奏和歌声,仍是那位军官唱的。明子吹熄了灯,倒在炕上,两个人在不想听也得听的歌声里,很难入睡。苗云问:“这是什么歌呀?叫人心里难受!”
明子回答:“是男女相爱又不得不分离的歌!”苗云说:“难怪听着叫人不舒服!”
明子用被子蒙上了头,上身抽动着,她在无声地哭泣。就连汽车发动,开走的声音也没听见。
月上中天,鸡毛小店像银子雕琢的模型。灯熄人睡,万籁无声。
一个黑影,靠近大门,推一下,发现已经上锁。在墙外转悠了两圈,就翻墙而入,奔向东厢房,轻敲几下,门开。明子小声说:“田大哥。”
西厢房的门也开了一道小缝。田虎进屋,关门。西厢房那扇小门缝也被关上。苗云摸索着站起来,两只手向前伸着:“老田,回来啦?”
田虎说:“顺当透啦,包治保好,一早起床就走。不过,晚上还得回这儿来住,为了安全。”明子高兴地说:“谢谢田大哥。”
窗棂上透进青灰色光芒,远远地传来鸡鸣。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的田虎,猛然惊醒,看看天色,就悄悄地走进内间,望了一眼炕上睡着的望月明子,然后把苗云摇醒,不让他出声,扶着他坐在八仙桌前,自己坐在苗云对面,紧紧地抓住苗云两只手,深情地说:“苗云同志,咱们就要分手。现在代表党组织还有老虎我本人,说你几句:你曾经因为单独攻打日本部队,受了重伤。你杀了一个日本鬼子,当时你是老百姓情有可原。参加革命之后,为搜集飞机航材把眼睛弄成这样,有功!勇敢!但从中也得吸取教训。我最不放心的是一碰到什么事,也不在脑袋里多转几个圈,全凭感情冲动,就是对明子也一样!我们等你早点平安归队,好一块上天呀!”苗云的双手紧握田虎的那双大手。
太阳升起一竿子高。山坡上,田虎向苗云和明子告别。苗云拄着一根棍子站在那儿,田虎把明子悄悄拉到大车旁,认真地说:“明子,把苗云交给你啦!要像对丈夫一样照顾他!”
明子一愣:“我们……不是假的吗?”
田虎用毫无一丝玩笑的口气说:“要假戏真做。”
他们分手了。明子拉起苗云手中木棍的另一头,向东走去。田虎赶起大车,缓慢地往西,渐渐都消失在晨雾之中。
4
一位白白皙皙的小媳妇,用木棍领着一位蒙着两眼的黑汉子,走在路上是有些引人注目。但在一九四六年春夏之交的长春街上,却不会引起任何震动。因为长春当时容纳了从关内来的官吏、商人。从解放区逃来的地主、豪绅、伪满的警察、地痞。最引人注目的是国民党各层接收人员和身着美式军装的从南方调来的部队。最后是从北满集中来的,回不了国的日本人。这种人在东北三省近百万,当时涌到长春的有三分之一,他们刚刚度过了一个可怕的冬季,现在都跑到长春来,一是寻求活路,二是等待遣返。真是光怪陆离,五花八门。
望月明子表现得出奇的镇静!苗云看不见这花花世界,更加无动于衷。明子和苗云挤出人群,从长春火车站往有苏军解放东北纪念碑的那条大路上走去,明子看苗云头上有汗,脚步缓慢,就说:“歇歇么?”
苗云说:“好!”他们找了个有矮树丛的马路牙子坐下。明子先给苗云擦汗,然后从挎包里取出一个原先装日本清酒的大瓶,递给苗云:“喝点水吧!”苗云接了过来,两个人平静无语。
明子四处张望,警惕地看着来往行人,猛一回头,隔着铁栅栏望见背后是一座公园,里面有成片樱花树,树枝上有的蓓蕾初放,有的已经满树花朵盛开,一阵阵幽香随风吹来。还是苗云的鼻子尖:“什么香味?”
“啊,哥,是樱花。”油然引起明子的思乡之情。
“啊,樱花都开了?”几个月不见天日的苗云,多想瞧瞧他所盼望的春天啊。
“日本英彦山区现在还是冰天雪地呢。”明子说得声音低沉。
“你的老家吗?”苗云仿佛忘了这个地名。
“是啊。哥,听说过去中国的东北没有樱花?”
“反正通化山区里从来没有这种树。”
明子激动起来:“哥,樱花移种到中国,能活下来,能开花结果,这可太好了!”她跳起来,扒着铁栅栏往里望着:“这儿可以随便进,咱们也去看看?”这一刹那,她像个孩子。
“现在是什么时候?”苗云问。“看样子,快十点了吧!”明子望望太阳。苗云对明子说:“那就去吧。”
明子领苗云一进公园大门,猛抬头就恐怖地喊了一声:“啊?”她望见对面那有两层楼高的塑像,它骑着一匹比真的还大几倍的高头骏马,身着日本陆军大将的礼服,军刀斜挂腰间直到马肚子下面,虎视眈眈地凝视着中国河山,表情十分严肃。不过,经过风霜雨雪的侵蚀,脸上斑斑点点留有一条条一块块的污迹,加上鸟粪布满他标有大将符号的肩章,更像城隍庙里的厉鬼一般。
“哥,别进去啦!”明子声音有些发抖。
“怎么?”苗云也紧张起来,“怕什么?”苗云急切地想弄清情况。
明子极力克制自己的恐怖心情:“我怕……耽误了你看病。”她扶着苗云下了一个大坡,来到往日这里最繁华的所谓“银座街”。
大街人行道上,搭满了一座座只有三四平米的小木屋。这些木屋都是简陋的酒店,有简易的柜台,摆着酒坛、酒碗和煮黄豆、花生米等下酒小菜。卖酒的都是些二十岁上下的日本姑娘,穿着和服,脸上涂脂抹粉。顾客大部分都是已沦为“苦力”或拉车的日本男人,和她们打情骂俏,搂搂抱抱……最使明子震惊和恐惧的是,在这些小木屋之间那狭窄的空地上,跪着一些三五成群,蓬头垢面的日本女人,最小的十二三岁,大的也不过二十刚出头,面前用“马粪纸”立了一个牌子,上写:“钱的不要,老婆的干活,妹妹的干活。”同时,她们用嘶哑的声音,高喊着这三句话。
这声音好像撕裂了明子的心,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下来。扶着苗云的手这回抓得更紧。苗云奇怪地问:“她们在喊什么?”
明子呜咽着说:“……她们说:‘什么钱都不要,愿意嫁给任何人……或者是……当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