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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吏也如梦初醒,上前拉住宫强,怒斥:〃这是丞相大人,竟敢直呼其名?还不跪下?〃说着,将宫强捺倒在地。
宫强仍挣扎着:〃大人,不,李斯,那年我们同相约定:苟富贵,莫相忘。如今你富贵了,难道忘了旧时的友情?〃
〃越发胆大包天了,这还了得!〃小吏抬腿就是一脚,将宫强踹了个倒仰,东野淳急着上前救助,也被小吏踢倒在地。
李斯平静地注视着这一切,脸上毫无表情。他已经迅速地抛开了昔时那根本不值得留恋的友情,重新以一个丞相的身份和情感出现在宫强和东野淳面前。他是绝不能与他们相认的,因为等级的鸿沟已难以填平,他必须维护丞相的尊严。一个堂堂丞相怎可与低贱的工匠和罪囚称兄道弟?这不是太降低了自己的身份吗?此外,小吏已对这一幕产生疑问,如果他将此事张扬出去,让群臣知道了往昔的微贱,该作何议论?李斯是绝不愿意牺牲今日的声名换取那廉价的旧情的。他为了今天的富贵已付出了太多,他决不能再付出!
这样想着,李斯掉过脸去,狠狠地甩过一句:〃将这些不轨狂徒立即枭首!〃
话声刚落,小吏及李斯带来的几个兵士一拥而上,将宫强等十来个工匠强行拉走。宫强、东野淳见李斯如此绝情,破口大骂:〃李斯,你这见利忘义的小人,你不得好死……〃
骂声渐远了,不多时便归于寂静,十来个身首异处的工匠倒在血泊中,在他们身旁,是一个个神气活现的殉葬陶俑……
这天黄昏的时候,在陶俑制作场不远处的工匠墓地,又堆起了一座不大的新坟,坟头上盖着一块瓦,瓦上刻着这样几个名字:晏丙、宫强、东野淳。他们的籍贯写着同一个地方:楚郡上蔡。
如血的夕阳中,一位官员在默默地站立着。他是李斯,他在向昨天告别。
第十二章 焚书坑儒
一
李斯的丞相官邸建筑在一个南高北低的地形上。这是他求神问卜的结果。卜曰:〃宇,南方高,北方下,利贾市。〃即利于经商。其实,李斯并不想经商,但他和商人一样重利。他〃卜宅而居〃不是希图〃商场〃上获利,而是想在〃官场〃上获利。在他看来,后者之利不知要高于前者多少倍。
这些年,李斯称得上是大吉大利。他成为总揽百官的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谓功成名就,威风八面。最难得的是皇帝对他的信任和器重。他经常受到皇帝的单独召见,得到令人眼热的众多赏赐,而他所兼任的寿陵总管这样的官职,更非皇帝的亲信之臣莫属。
所有这些成功都是他善于揣摩、迎合皇帝心理的结果。平日里,他十分注意观察皇帝的言谈举止和神情,他能够准确地判断出皇帝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他发现,自从统一天下后,秦始皇的三大喜好越来越突出:一是好大喜功,喜欢别人对他歌功颂德;二是喜好声色,宫宇不辞其奢华,美色不厌其多;三是好求长生之道,向往成神成仙,长生不老。李斯把迎合皇帝的这三大喜好作为自己的行动准则,只要皇帝高兴,他全然不顾民力财力的消耗、国家利益的损害。他明明知道大兴土木、严刑重赋将导致民不聊生,但他不去谏阻,而是唯皇帝之命是从。他已不大看重丞相的职责,他看重的只有自己的爵禄。
对于这一切,与李斯共事多年的淳于越是看得清楚的。淳于越现在的官职是博士官,为皇帝顾问,并教导太子。
淳于越很少与李斯叙旧和交谈。但是,当淳于越看到李斯越来越变得嗜利如命、明哲保身,特别是听说他在骊山陵亲自下令杀死了十多个工匠之后,淳于越却觉得再也不能袖手旁观了。于是,找了一个空闲的日子,淳于越登门造访了李斯。
此时,李斯正在饶有兴趣地在厅堂里观看歌舞。这一队八人的舞伎是秦始皇新近赏赐给他的。这八名舞伎正当妙龄,个个风姿绰约,婀娜秀丽,堪称国色。本来,这些舞伎都是在梁山宫侍奉皇帝的,皇帝念及李斯总管骊山陵营造劳苦功高,特意割爱而赠李斯。
李斯领受如此重赏可谓受宠若惊。在八名舞伎送达丞相府的当天便马上写了一道谢恩表,感激皇帝的大恩大德。这宛若天仙的一群舞伎使丞相府顿增光彩,也使李斯心旷神怡,仿佛年轻了许多。只要是没有推不开的必须办理的公务,他便厮守着这些美女,饮酒作乐,夜晚则召其同寝,将夫人冯氏和那个未正名的夫人莹女渐渐冷落在一旁。
淳于越的到来使李斯感到扫兴,但是,碍着老朋友的面子,他还是很不情愿地令舞伎退下,将淳于越迎进厅堂旁边的一间小客厅里。
〃丞相别来无恙否?〃因为是在李斯的私邸,淳于越没有按循繁缛的等级礼节,而是像老朋友相见似的这样问道。
李斯显得也很随和,道:〃还好,只是太忙,今日难得消闲,轻松一下。大夫最近忙于何事?〃
淳于越道:〃不过碌碌终日而已,毫无作为,不及丞相担大任、办大事,事业有成,在下实在惭愧。〃
〃博士之才学人所共知,为朝野所称道,何必过谦?我等既为朝官,自当竭诚效命,只是别太清苦了自己,犬马声色虽不可贪,却不可无,博士以为然否?〃
淳于越笑道:〃在下无此雅兴,不及丞相风流倜傥。再说,陛下岂会以美姬赠我?如此恩宠,唯丞相一人而已。〃
李斯有些得意,但他故意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摇头道:〃哪里哪里,蒙陛下错爱,斯诚惶诚恐,尚不知如何报答。〃
淳于越道:〃陛下有恩于丞相,丞相也有大功于陛下,书同文,车同轨,修驰道,建寿陵,护驾巡游,刻石颂功,如此看来,堪称名相,陛下岂可有功不赏?只是在下愿进一言,望丞相莫怒。〃
李斯一愣,道:〃请讲!〃
淳于越道:〃窃以为,为臣之要,当以匡谏君王过失为己任,丞相身居宰辅却听之任之,岂非有负天下人厚望?〃
李斯面带不悦:〃博士之言太过了吧。〃
也许因为过去的交情使然,淳于越并未在意李斯的不满,继续说道:〃先师有言:以天为宗,以德为本。又云:克己复礼为仁。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属守道德礼教,克制自身欲望,方能实现人生的最大价值。为君者克己在乎戒奢省费,体恤民情;为臣者克己在乎克尽职守,直言敢谏。若放纵欲望,不知收敛,则君不君,臣不臣,国不国矣。〃
〃危言耸听!〃李斯听得不耐烦,怒道:〃博士还是不要鼓噪这些腐儒高论吧!我最鄙视的便是孔丘的仁义道德。重功利乃人之天性,儒家却多谈伦理道德,真是自欺欺人!博士受儒学所害何其深也!〃
淳于越听罢李斯的这番话,像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呆愣良久。他怎么也想不通李斯对他所师从的儒学竟是如此不恭!他发现,李斯变了,变得面目全非!或者说,他压根儿便不是儒家的门徒,只不过在此之前他是半遮半掩而今则是无所顾忌罢了!
淳于越也痛苦地感到,当年他们在一起共同切磋文章,一起被逐逃亡时的旧情已不复存在,他们之间已失去了共同的语言和质朴的情感,等级的森严和私利的侵蚀已经彻底地扭曲了一个人的灵魂!
淳于越觉得已经无法再和李斯继续这种交谈了。他拱手向李斯告别,愤然离开了丞相府。望着淳于越的背影,李斯冷冷地一笑,心里在说:〃迂腐儒生,你敢来教训我?你也配教训我?〃
淳于越刚走,李斯又召舞伎前来,继续作乐,他要尽兴而止,彻底清除淳于越带来的不悦。他把儒家的〃克己复礼〃之论看得一钱不值。他感到无须克制只需要放纵,尽情享受这来之不易的富贵荣华!
当晚,李斯特地挑选了一位叫福儿的最美的舞伎侍寝,并召见了久违的莹女前来同寝。莹女先是不愿意,以为有失伦理,无奈李斯执意相召,莹女只得听从,当夜,一龙二凤,极尽云雨之欢。
这一夜,冯夫人翻来覆去地难以成眠。她与李斯为结发夫妻,从来都是相敬如宾,但这几年来,她却尝够了被冷落的滋味儿。李斯平日不大和冯夫人交谈,却是经常独自一人在一密室里求神问卜,求福、求利、求保佑。冯夫人经常做恶梦,她担心所有这一切会得而复失。
第二天早晨,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