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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这棵树没这棵树,到底有什么区别呢?
想开了,一切只是约等于零,倒不如从根斫倒,多透些阳光雨露,多受些明月清风,潇潇洒洒无挂无碍,在青山绿水间摇摇摆摆逍遥一世岂不快活?
大海里多一滴少一滴水,何关盈虚?所以识字不识字,更又有何区别?
识了字,可能反而更走不出文字设下的障碍,举不起手中的利斧。
我不能评论慧能彻悟的是不是真理,只知道文字确实很难表达出真正的感悟——即使只是试图用文字向盲人描述颜色,向聋子解释声音就已经是极其可笑的徒劳。
这也许是禅僧们最大的体会。德山宣鉴禅师开悟后,将自己耗了半生精力撰写的《青龙疏钞》高高堆于法堂之前,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他说:
“穷诸玄辩,若一毫置于太虚;竭世枢机,似一滴投于巨壑。”
真理面前,文字就是这么苍白无用。而真正的妙理,却只可心会,无法言语。
释迦牟尼在灵山上拈花示众,就是这无奈的传道。
《西游记》里唐僧师徒为阿傩、伽叶传与无字经书而大动干戈。其实是他们师徒不开悟的缘故,无字经书才是真正的无上智慧。释迦对此有解释,“无字真经,倒也是好的——因你那东土众生,愚迷不悟”,所以看不出其中的奥妙。崇拜知识、信仰文字的多是庸人俗子:满口经典的定是半瓶醋,暴发户的书房多是金碧辉煌,不识字的老农民总是爱惜字纸。而一些真正通了的才子,却故意满口痞话,唯恐沾上方巾气——当然,更多的腐儒不在此例,他们沾沾自喜的满腹经纶不过只是与蠹虫争食。
无字真经,只有那些有慧根的人才能参透,而他们往往都是在文字中打滚半生后机缘巧合才能由此彻悟。如慧能那般直截了当,径直一把破尽文字知识障碍直指本心,神秀的确应该心服口服五体投地。
把沉甸甸的三藏经书结结实实打包,万里迢迢驮回,一字一句译出,这是普通大众、凡根钝器的宗教。
抛尽一切文字,一切解说,以心传心,才是无上妙道。
但恕我妄语,禅宗所谓的彻悟其实是绝望:对知识,对现实,对追求的绝望,绝望得越透骨,就是体贴得越彻底。水尽粮绝在沙漠中央,最聪明的人干脆躺了下来。一切反正不可为,一切反正都是虚幻,什么西方极乐,什么无尽涅槃,统统都是空的,连空也是空的。电光石火般的几十年,如江涵雁影,雁去影消,一切随缘沉浮,任造化轮转,潮起潮落,我只无心,我只不起念头,一回首,涅槃就在今世,西天就在脚下,佛祖正是自身。
但最彻底的绝望,有时又变成了割断越缩越紧绳索的利刃,变成了卷尽混浊空气的清风。
绝望,往往会变成希望。
甩开旧知识的束缚,扔尽瓶瓶罐罐,袒开衣襟,一身轻松,万物在眼前飘摇,无不生意盎然,妙趣横生。用春花秋月代替青灯古佛,目光随柳絮袅袅娜娜,思绪逐粉蝶起舞翩翩,触手皆是天机,迎面都为妙理。青青翠竹,悉是法身;郁郁黄花,无非般若。像梁武帝那样用黄金权势虔诚苦修塑造的西方圣土轰然倒塌,从此不分贵贱,不分智愚,人人皆可成佛。
此岸即是彼岸,刹那即是永恒。
苦旅中,不回顾,不前瞻,只是参悟属于自己的那一段。
正是这种简单快捷的方法,解放了无数在知识文字堆砌的象牙塔里苦度春秋的人——绝不仅仅是释子,许多在儒典里装钻得头晕脑胀牙摇发疏的士人,也纷纷长啸,破塔而出。与禅宗盛行天下相呼应,几乎是禅宗翻版的心学大放异彩。越来越多的人援禅入儒,越来越多的人发觉儒禅道相通,一时间,大地上妙思泉涌生机勃勃。
幽涧里的游鱼,白云间的闲鹭,酒酣时的踉跄,梦醒后的朗吟,无不饱含着浓浓的禅趣。
尽管也成全了很多借着禅的名义偷懒或是放纵的所谓“狂禅”、“野狐禅”。
多年后,宋时,有位禅子一日豁然通彻,自号黄龙死心悟新禅师,呵呵大笑,提笔题诗两句:
“六祖当年不丈夫,倩人书壁自糊涂。”
有几人能懂这糊涂呢?
梦回唐朝——从大运河到马嵬坡
隋末遍地的狼烟里,一个伟大的帝国正在混乱的大地深处孕育、成长、壮大,使劲地挣扎,谁也无法压抑住这股越来越强大的力量,甚至上帝也不能——它在黑暗里一脚又一脚狠狠地踹着坚硬的时空之壁,石屑簌簌而下,地面开始龟裂,山林开始颤抖,海水开始沸腾。
李世民,就是历史选择的让这个帝国破土而出的那位巨匠。
历史的车轮碾过了一百多年,在天宝十五年(756)六月,又被拦腰截成两段。
有年春节晚会上,一首歌引起了无数海外游子的极大共鸣。穿插着悠悠二胡的现代音乐伴奏下,鲜红的爆竹、灯笼、对联在屏幕上交叠幻现,唐装的歌手深情而激昂地载歌载舞:
“明月的相思,千里共婵娟,不知不觉靠近了家的呼唤……”
谁也无法统计,那一刻,在几乎点亮了整个地球的璀璨烟花里,有多少同胞的热泪滚滚而流。
那首歌叫《唐人街》。
唐人街,是世界每个地方——无论是大陆、海岛还是沙漠,都会、小镇还是乡野——炎黄子孙聚居地的共名。而唐人,谁都知道是中国人在地球上的代名词。
唐朝,中华民族最灿烂的一刻,被历史定格在那个恢弘的年代,无论王朝交替时代变幻,永远是所有中国人心中最骄傲的辉煌。
当我久久凝视着那仅用了简简单单三种颜色,便发散出一派豪迈宏放、气宇轩昂的陶马时;当我一次次沉醉在唐诗雄浑浪漫的意境里心潮澎湃时;当我在一幅幅重彩艳丽的仕女图前目眩神摇时:我似乎触摸到了大唐从容有力的脉搏,但好像又什么也无法抓住。
只是觉得滚烫的历史在手心呼啸烙过。
谁,能真切准确的描述一番,那世世代代不知有多少人向往陶醉的“盛唐气象”呢?
而我自己,每次看到“大唐”两个字,就会有置身大漠,孤烟在身边直上云霄,一轮红日迎面冉冉升起的感觉。
红日下,大风烈烈,黄河一泻千里;岸上,千万匹膘肥骨壮的骏马扬起遮天的烟尘,追逐着咆哮的河水,向着大海的方向奋鬣奔驰……
“朕年十八便为经纶王业,北剪刘武周、西平薛举、东擒窦建德、王世充,二十四而天下定,二十九而居大位,四夷降伏,海内乂安。”
《贞观政要》里唐太宗的这几句话,好像让我看到了这位杰出的雄主盘膝坐在御辇之上,面对着前来朝拜的万国衣冠得意地抚着乌黑油亮的髭须:
“观古先拨乱之主皆年逾四十,惟光武年三十三——古来英雄拨乱之主,无见及者。”
诚然,李世民是个雄才大略的帝王,这谁也不会否认。但把当时的历史稍稍仔细阅读一次后,就能发现,隋末遍地的狼烟里,一个伟大的帝国正在混乱的大地深处孕育、成长、壮大,使劲地挣扎,谁也无法压抑住这股越来越强大的力量,甚至上帝也不能——
它在黑暗里一脚又一脚狠狠地踹着坚硬的时空之壁,石屑簌簌而下,地面开始龟裂,山林开始颤抖,海水开始沸腾……
李世民,就是历史选择的让这个帝国破土而出的那位巨匠。
在这之前几百年间,中国大地上连接不断的令人窒息的昏暗岁月,在几十代人民的悲惨流离绝望呼叫中,历史默默地为这个壮丽帝国的诞生铺好了温床。
那兵火连天,不堪回首的几百年,那“失落的三个多世纪”(黄仁宇语),北方大地上朝生夕灭、大大小小几十个政权走马灯般来来去去,各式各样的服饰语言一次次如潮水般汹涌而来,又一次次灰飞烟灭。
不变的只有那永远令人胆战心惊的铁蹄和寒光闪闪的锋刃。
让我们为在血与火中罹难的不幸冤魂祈祷吧。然而,正是在一幕幕人间惨剧中,昔日趾高气扬的一个个门阀贵族轰然倒地,一个个延续了千百年、高高在上的神圣堡垒被铁蹄踏得粉碎,被刀刃削得展平。
所有的人几乎都落在了相同的平面上。
在一马平川的大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