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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阔。张抱丁和呼小尾扭回头,黑雾翻涌糊住谷口,啥都看不见了,爷孙俩儿松口
气。前方,水腥气扑脸,马看见粼粼闪闪的绕阳河,咴咴叫起来,撒欢似的向前奔
去。
这条内蒙古和辽西间的界河,这条不知多少年前流过来的,又将流下去多少年
的河,驮起一弯木桥。桥太瘦了,不能走车,不能行马,偶尔有羊倌撵着羊群一线
过去,偶尔有人驮着小山似的草捆过去,偶尔有孝子背着老人过去,桥就吱嘎吱嘎
喘。喘息声消失后,剩下一座筋巴巴的桥。去年,河心桥板糟朽掉几块,成了断桥。
张抱丁在河边停住马车,桥头墩上,坐着个汉子,背对他们。汉子脱掉鞋,扒
下布袜,露出糊满青筋的腿把儿,脚跟像老树皮,脚心深凹,前掌瘦窄,脚指甲似
一圈圈树疤,仿佛一窝小兽拱向前。张抱丁一眼认出,这是自小踩在马镫内的脚。
张抱丁眼前浮现出:汉子在大草原上飞驰,风吹草弯,驭马似箭;汉子在山山岭岭
问颠簸,岭小月圆,崖壁上移动骑者的投影,似古岩画上士兵图案。汉子倏然跌落
在河边。张抱丁小心招呼:“伙计,过河? ”
汉子闷声道:“过河。”
张抱丁看不见汉子的脸,问:“你的马呢? ”
汉子专心致志地把袜子团好,塞进鞋窠内。
张抱丁发觉自己多嘴了! 你看出我应该有马?你看出我这是骑马坠镫的脚? 你
知道我是吃哪碗饭的? 你知道别人的太多,不要命了! 张抱丁心一抖,讨好地说:
“伙计,光脚过河多凉! ”
“没你的事。”汉子说。
呼小尾扒住车厢斗,说:“入秋,水咬人了。”
汉子抬起头,说:“小家伙,说话挺招人疼! ”
汉子长一张马脸,眉毛淡得要没了,下巴大得要掉下来,给人的感觉,全是脸。
张抱丁殷勤地说:“上车吧。”
汉子说:“我光脚过去。”
呼小尾把手递给汉子,说:“上来吧,也不朝你要过河钱。”
汉子轻轻一跃,从桥头墩跳卜马车,一屁股坐在鼓鼓囊囊的麻袋上。汉子觉得
不对劲,问:“粮食? ”
呼小尾点点头。
汉子忙挪开屁股,坐在厢斗边上。汉子的屁股是骑马的,是骑女人的,坐在粮
食上,有孽! 张抱丁扬起鞭子,红缨一闪,鞭哨在半空“啪”地炸响,马趟进河里,
大旱年头,河水刚没车轱辘。车轮辐条旋转,将太阳射下的金箭簌簌拨入水中,河
水哗啦啦开锅了。
汉子双手撑住车厢板,身子微微俯仰,问:“走亲戚去? ”
呼小尾说:“回家。”
“大碗乡的? ”
“嗯。”
“街面上的? ”
“嗯。”呼小尾问,“你不认识我? 呼家茶馆,就是我们家开的。”
由内蒙到辽西,从辽西去内蒙,必须经过大碗乡,呼家茶馆紧傍官道。南下北
上的人,没有不知道呼家茶馆的。张抱丁赶车,没有回头,说:“伙计,头一遭走
这条路吧? ”
汉子问:“你们去北边做啥? ”
张抱丁说:“换货。驾,驾驾! ”
省界那边的蒙族人,放牧牛羊;汉族人,种地。蒙人和汉人都不养猪。辽西乡
下人,逢年过节,办红白事,将肥猪拉到内蒙,跟那边的汉人换金橙橙的小米,跟
蒙族人换茶砖、奶酪、牛羊肉。
张抱丁说:“孩子上学了,换点细粮,给先生做口俸。”
汉子说:“睁开一回眼睛,是得识几个字。”
河水深了,呼通呼通黏稠,人在河上说话的声音变得潮湿、阴沉,就不说话了。
过河心,漩涡打转,怕淹死鬼听见,突然伸出爪子把人扯下去。
马车驶出河心后,河水斜斜地流淌,水线淡淡漾开。靠岸了,马向前一拱,冲
上干坡。汉子跳下车。
“你去哪儿? ”张抱丁咬一下舌头,又多嘴了,说,“顺路,一堆儿走吧。”
汉子从怀窝儿抽出匣子枪,掂掂,说:“你们爷俩儿,心眼儿挺好呀! ”
汉子把枪口在呼小尾脑门前划过,对准张抱丁,商量道:“伙计,借你的马赶
一程子路。”
原来是胡子! 刚才,胡子等“货”呢。胡子本应当在岸那边,将他们爷孙一搂
一个放倒,把一大一小两具尸体拖进河里。这工夫,他们俩已经漂出好远了。胡子
饶过了他们! 张抱丁立即哈腰拱肩,像从河里爬上来的龟兵,谦卑地摇摆着,走到
车前卸马。张抱丁将马牵出辕套,不能挨近胡子,一个动作闪失,犯忌讳,惹胡子
疑心,枪就响了。张抱丁把缰绳一抛,胡子抓住蛇一样飞来的绳头,翻身上马,两
只瘦脚鱼也似的滑进坠镫,拱手道:“等着,一会儿还你们的马。”胡子一纵缰绳,
飞也似的去了。马车空了,一对长长的辕杆,倾斜地指向天空。
死一样静。
后来,河水才响起来。
呼小尾说:“姥爷,我要尿尿。”
张抱丁问:“没尿裤子? ”
呼小尾说:“没。”
张抱丁说:“尿吧! 你他妈的,谁不让你尿啦! ”
呼小尾劈叉开腿,解裤子。
“尿河里。”张抱丁吼道.呼小尾回身走到河边,小手通红,哆嗦着,解不开
裤子。张抱丁跟过去,蹲下,替外孙解开裤带,把裤子褪下一截。呼小尾打个冷噤,
捧住一嘟噜肉,小鸡巴没有包皮,头眼露着,好看,挺威武。张抱丁说:“把尿撒
在活水里。”
呼小尾脸蛋煞白,嘴唇发紫,说:“姥爷,尿不出来! ”
张抱丁解开自己的大抿腰裤,爷孙俩儿站在一起。张抱丁哗啦啦尿起来。有了
引子,呼小尾忽悠尿出来。张抱丁撒完,乜斜外孙,呼小尾腆着肚子,一心一意地
尿。呼小尾滋不远,却长久。张抱丁一把大抿腰裤系好。河水流出很远,呼小尾还
在尿,尿个没完没了。张抱丁不敢呵斥他,怕冷不丁吓回去,外孙的子孙棍一辈子
不硬了,他的罪孽就大了。张抱丁咕哝道:“真有尿! ”扭身向空车走去。
一只小乌龟,甸匍在呼小尾的脚面上,抬起头,望着呼小尾。它的头,像极了
呼小尾的龟头。呼小尾不尿了,乜斜姥爷一眼,一只手提起裤子,另一只手把小乌
龟捉起来,揣进兜。呼小尾没声张,怕姥爷让他放回河里。
张抱丁像牲畜一样钻进辕套内,双手抓住辕杆,拉车。呼小尾弯成一把嫩弓,
在后面推车。“姥爷,他能还咱们的马吗? ”
张抱丁瞅前方,土路灰秃秃的,啐口唾沫,说:“鬼崽子,够贪心的! ”
绕阳河距大碗乡十八里,一条官道相连。康熙年间,几千号民夫被征聚在这里,
将鹅卵石倒上去,人拉驴拽石磉子碾,再铺上黄土,用木夯砸,几百只夯此起彼伏,
号子震天动地。路修进大碗乡后,呼家先人打出一眼深井,支起锅灶烧水,招待民
火,便有了呼家茶馆。
呼家茶馆是官道旁的眼睛。呼家先人和茶客们,看着清廷驿使来来往往,弄明
白了,官驿分三类:步递、马递、急递。步递送近途邮件,马递送远程邮件,急递
送军邮。军邮用红蜡封口,印章压实。文书在驿站交接时,登记交接时间,签字面
押。驿路上,每i 十里设一个急递铺,每铺设铺长一人,铺卒十人。不管刮风下雨,
白天黑夜,军邮传来,立马接送。最厉害的是急递御牌,牌上绘有龙风麒麟图,朱
地金字,号称“金牌”。持金牌传送要件者,白天马颈悬铃鸣响,夜间举火,铺铺
换马,数铺换人,昼夜兼程,任何人不得阻挡。因醉酒,乡野泼皮不晓事,纠缠急
递铺使者而被立斩马下的,一路不绝。呼家茶馆的人,听见马嘶声,拎着茶壶跑出
去。驿使勒得马团团转,接过凉茶,咕嘟咕嘟喝干,一松缰绳,马箭也似的飞去了。
呼家茶馆的人,喜欢步递驿使,他们不急,来了,必定在茶馆坐下,叫上一壶浓茶,
喝透了,上路。如今,改朝换代炯消云散几百年过去了,张抱丁和呼小尾在这条路
上,逃难般拉着车。天擦黑时,大碗乡模模糊糊看得见了,屋脊汹涌,狗吠声隐隐
约约传来,熏蚊子的艾蒿味飘来。
张抱丁招呼:“使劲! ”
呼小尾胳膊推得绷直,两条腿一蹬一蹬,像蛤蟆。
张抱丁头向前扎,脚朝后蹬,吭哧吭哧喘。
一串马蹄响……
张抱丁问:“听见了吗? ”
张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