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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家,属非农业户,日子过得让人眼热。
呼小尾从后屋走出来,农闲时节,乡政府干部跟庄稼人一样,也吃两顿饭。吴
黛伦把饭菜做好,俩人在前厅吃。“今天的报纸看了吗? ”呼小尾在乡政府管宣传
报导,经吴黛伦寄出的信件,属呼小尾的多。呼小尾说:“昨天的报纸,登了你哥
的文章,头版,一大块。”
“谈工商业改造的。”吴黛伦说,“我嗅出味了,又要把什么人送上断头台。”
呼小尾抿抿嘴,心里感觉,黛伦的立场是有点那个。呼小尾说:“你哥那篇《
论边缘地域优势》,我们机关正在学习。”
吴黛伦有时间,书报没少看。她喜欢小说,连载故事。但吴世达的文章,能不
看吗? “你哥说,辽西一些乡,特别提到大碗乡,是多民族结合部,是农牧业和工
商业结合部,不同的生活、生产方式互融互补,利用好边缘地域的综合优势,一定
能发展得有声有色。”呼小尾唠起吴世达的文章,津津有味。
这时,响起汽笛声,从县城开来的班车,驶进大碗乡,只下来一位乘客,背杆
猎枪,一跛一跛的,拐下官道,向对面山林走去。班车打个顿,开走了。呼小尾看
挂钟,九点,去乡政府。
吴黛伦收拾好碗筷,看书。她有坐功,一屁股下去,能坐小半天。傍晌午时,
窗外响起马蹄声。吴黛伦抬眼一撩,是张抱丁,忙跑出去。张抱丁勒住缰绳,马抬
起前腿,打旋儿,问:“小尾呢? ”“上班了。”吴黛伦说:“姥爷,进屋,喝口
茶。”
张抱丁下来看看亲戚,还要去佛寺上香。佛寺今天有大法事,四姐让他去,四
姐最信这个。张抱丁朝斜对过儿一指,对吴黛伦说:“上那疙瘩喝去。”
张抱丁向茶馆骑去。呼家茶馆冷清多了。家家拥有自己的土地,人都长在地里
了。南来北往远行客,骑马的,赶马车的,改乘长途汽车,大碗乡只是一个站点,
停一停,就过去了。开茶馆的主人,只剩下呼雨老两口。呼金枝嫁给库伦旗一个牧
民。在乡下,女孩十六七岁,便开始张罗人家。呼金枝二十五岁。那个剽悍的蒙古
牧民,没有时间和年龄概念,把金枝像菩萨一样供奉,像和亲的公主一样尊宠。呼
金枝坐在遥远的毡包里,喝奶茶,吃牛羊肉,心满意足。一对孪生姐妹,一南一北,
都飞了。剩下呼张氏,患了哮喘病,一口一口捌气儿。呼雨变化更大,拱肩驼背,
风湿拿得骨头疼,疼起来钻心。大碗乡是风口,容易得这两样病,呼雨两口子都摊
上了。可是,只要有客,呼雨抓住沉甸甸大茶壶,便精神了。
张抱丁看见,露天石桌前,只有一位客人,背对官道,在品茶。那人道:“老
抱子。”啊,是九道子。这家伙,连头都没有扭一卜,就知道是他。张抱丁笑了,
下马,绕到石桌前,去端几道子的茶。九道子叉开手指,遮住茶碗,说:“这辈子,
你占我的便宜太多了。”
张抱丁抓件九道子手腕,把九道子的手放在石桌上,然后端起九道子的茶碗,
一饮而尽。九道子给他续满茶水,张抱丁义一饮而尽。九道子凝视张抱丁,说:
“我捉摸你这个人,挺怪,你是倒着活。”
“咋说? ”张抱丁道。
“你是先有儿孙,后有媳妇。”
“嗯。”张抱丁点点头。
“都是别人的。”九道子说,“你能把别人的人,变成自己的。”
张抱丁一怔,笑了! 呼雨从屋里} ¨来,像戏台上颤巍巍的老仆。唉,呼雨比
张抱丁老相多了,声音嘶哑,说:“过来了。”
张抱丁说:“过来了。”
他们俩活蹦乱跳,怄气斗嘴的光景,过去了。他们俩不是一个等量级的对手了。
张抱丁心有点酸,问:“小尾他娘咋样了? ”
呼雨道:“睡着了。”
屋里飘…汤药味。张抱丁道:“熬过这个季节,就好了。”
呼雨没话。
张抱丁不能多耽搁,卜马,身后很静,剩下两个旧道具似的人。张抱丁一夹马
肚,马昂起头,跃卜官道,驰离大碗乡。
张抱丁进山后,在谷底走,风爽,林涛如潮,阴影绵长。这条谷道,冬天不冷,
夏大不热,春秋常青。过去强人胡子出没,商旅马帮潜行,还是条隐秘的狼道,头,
是猎人埋伏的制高点。山头有人叫喊:“站住! ”
张抱丁没理会,往前走。
“咣”的一枪。
张抱丁惊醒,做梦也没有料到,会有人劫道! 又不像,猎枪是朝天上打的。张
抱丁滚下马,叫唤:“别打冷枪,我是过路的。”仰脸向上望,全是站着的树,树
的千军万马,看不见一个鸟人。
山头犴叫:“你撞上老子的枪口了! ”
群山回应,号叫声吓人! 张抱丁高声问:“你是谁? ”
“你管我是谁! ”
“你是打猎的吧? ”
“对! 收拾你这只披着人皮的狼! ”
张抱丁听见声音熟,说:“好汉,你让我死个明白! ”山上说:“人为财死,
鸟为食亡。你为一个婊子死,太屈了! ”
张抱丁恍然明白,说:“是是! 咱俩讲个条件吧?”
“咋讲? ”
“就当你刚才一枪把我打死了。”
“这算啥条件! ”
“死人欠活人的,你二天两头去牛羊杂碎老汤馆,吃上一顿,挂在我的账上。”
“嘎嘎乐:“你他妈听出我足谁了? ”
张抱丁叫道:“瘸子,你下来! ”
瘸子拎杆猎枪,大大咧咧地走下山头。
张抱丁问:“你跑到这做啥? ”
“会你。”瘸子用枪管一捅张抱丁的肚子:“你欺男霸女,不管哪个朝代,都
是死罪! ”
张抱丁拨开枪口,说:“是四姐不要你了。”
瘸子冷笑道:“别寻思你捡了啥便宜! 我从她的嗓子眼看到她的屁眼。她就是
下个龙蛋,也没有耳朵,是聋子,没有眼睛,是瞎子,没有嘴,叫人吃。”
张抱丁劈胸揪住瘸子,吼叫:“你再说一句,我撕碎你! ”
瘸子咧歪嘴,道:“姓张的,你把她倒搭给我,我也不要。我忌荤了。”
这家伙的话,张抱丁只敢相信半截。张抱丁松开手,说:“啥邪性? 跑这么远
来打猎。”
瘸子说:“打啥猎,走深…老林,背杆枪,护身。碰见你这个王八蛋,冤家路
窄。”
“上哪儿去? ”
“佛寺,听说那疙瘩有占卜高僧。”
“走吧,我也去佛寺。”
瘸子叹口气:“厂里开动员会,让自新登记。”
县城里,很多显眼的地方挂起举报信箱。肉联厂也在动员,勒令原国民党军、
政、党、团、警、特人员进行登记,填写统一印制的“自新保证书”。
张抱丁问:“你不是打锦州的功臣吗? ”
“我是后反正的。先前,入了国民党。”
“你有血债吗? ”
“在国民党军队里,杀过解放军;在解放军队伍里,杀过国民党军。”
俩人默默地走一会儿。张抱丁说:“我们单位传达了,这是普查。上级指示,
缩小打击面,能不抓的就不抓,内部控制起来,不要引起恐慌和逃亡。”
“你劝我回去? ”
“你想远走高飞? ”
“一个瘸子,能走多远。”瘸子的声音里,充满绝望。
俩人又沉默了。走出谷口,余荫散尽,绕阳河粼粼闪闪。河对面是内蒙古。他
们在辽西这边顺河而下,河水撞石声啵啵嗡嗡。马俯下头,饮水。张抱丁和瘸子跪
下来,掬水喝。瘸子捧起一尾小蝌蚪,手掌内河水清白,蝌蚪淡墨,游影活颤。瘸
子怔怔地瞅,“咕嘟”,把一捧蝌蚪吞下肚,站起身后,河水流下去了。
张抱丁瞥瘸子一眼,见他脸色不好,说:“你心慌。”
“饿的。”
“心慌才饿。”
他们俩与河水一起走。民国初年,河上还能行船。行船时,需护生。船上的人,
不许伤害落在船上的鸟类,不许伤害船上的老鼠。有位船主,喝酒吃饭时,老鼠溜
过来,两只爪子扒住菜盘,鼠须抖颤,像个老爷子。船丰.恼了,一脚将老鼠踢飞
进水中。船主喝得醉醺醺,站在船头撒尿,掉河里,淹死了。空船上剩下一碗饭,
一盘菜,祭奠似的向下游流去。刚才,瘸子将蝌蚪吞下肚,那也是性命呀,张抱丁
觉得忌讳。但瘸子无家可归,亡命他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