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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自自然然接纳了他。他不能闷下去,反正,跟瘸子已经撕破脸。“四姐,”张
抱丁喝下一盅酒,“我和老麻,是生死之交。”
四姐说:“他血性,重情义。”
瘸子问:“谁是老麻? ”
四姐冷笑道:“前几年来家找我,被你撵走的那个人。”
瘸子牙一龇,得意地笑了。
四姐撂下筷子,鄙夷地盯住瘸子,道:“你以为他惧你? 你有多大劲,他有多
大劲,我知道。他能把你倒提起来,像拎一只鸭子,把你扔剑桥底下! 他用两根指
头,能把你捏成臭虫,一碾,就成了粉末! 他是看我有了自己的小院,有了自已的
家,知道我不容易,才自己走的。”
张抱丁说:“对对! 老麻是条好汉! 一百个熊货都不换! ”张抱丁意犹未尽,
“啪”地一拍桌子。
瘸子火了,不敢冲四姐来,瞪住张抱丁:“你知道啥! 你看见了?我抄根棍子
.把那货撵过了桥。”
四姐瞅张抱丁,苦笑一下,跟这号人,能掰扯明门吗? 张抱丁低声道:“四姐,
麻家驹死了。”
“啊! ”四姐脸色煞白。
瘸子喝酒,用手拎起肉条,放嘴里,津津有味地嚼。
半晌,四姐道:“你说你是大碗乡的,你来,我就猜到r ,是凶信。前天晚上,
我梦见麻哥一身血,他说他不干净,找个替身去看我。”
做过窑姐的,都迷信,四姐认定他是麻家驹的替身。张抱丁也是去过那个世界
的人,唏嘘不已。张抱丁说起他和麻家驹在煤矿共患难,在大碗乡搞土改,后来麻
家驹牺牲的经过。“老麻惦记你,老提起你。”
四姐流下两行清泪。
张抱丁说:“我寻思,你能去给他烧刀纸。”
瘸子瞪张抱丁一眼,说:“啥名分? ”
张抱丁已经目无瘸子了,跟四姐说抚恤金的事。
四姐哽咽道:“我忍心要那钱! ”将碗筷一推,爬到炕里,扯过大被,蒙住头。
屋里死静。
张抱r 看窗外,大黑了,心想,走吧。张抱丁下炕,蹬上鞋。
四姐闷声问:“你去哪儿?
“上老黄旅店。”
“睡前屋去。”
瘸子显得挺乖,说:“可不,好歹住一宿。”下炕,扯张抱丁一把,将张抱丁
带到门市房。这屋只有一铺小炕,没有家具,落灰蒙尘。瘸子说:“没烧炕。”
张抱丁说:“将就吧。”
瘸子说:“老没烧过,炕返潮,引火准反烟。你要是有腰腿疼的毛病,我给你
烧。”
张抱丁说:“不用。”
瘸子在屋地转一陶,搓搓手,问:“那抚恤金有多少? ”
拐到这儿了,张抱丁说:“不知道。”
瘸子笑道:“你能不知道? 别瞒我。”
张抱丁硬倔犟道:“知道不告诉你? ”
“一条命,值钱。我劝四姐去领。”瘸子觐皮赖脸道。
张抱丁背着身,一只脚踩住炕沿。若面对面,他会一拳打在瘸子的丑脸上! 张
抱丁低吼:“出去! 你给我出去! ”
门小心关上,瘸子颠出去了。
张抱丁躺在炕上,纳闷,四姐要人性有人性,要模样有模样,怎么跟上这么个
让人恶心的东西? 想起在被服厂时,瘸子递给他的簿子上,印着“生产教养院来客
登记簿”,哦,那是妓女改造的场所。全东北都解放了,她们急于嫁人,一夫一妻,
有家有业,才光荣,瘸子趁机捡了便宜。张抱丁将疑问想通,张抱丁是能够想透一
些问题的人。张抱丁翻身举起,门市房不住人,白天也窗帘密合。张抱丁扯开帘布,
窗框内的天空,斜挑起邻家一角飞檐,古墨般苍凉。清白的圆月犹如一枚银圆摁在
天} ,仿佛伸手可及。木桥淡得只余下两弯细细的弧线,看不见水,汩响……
第二天,大亮了,四姐推门进来。四姐梳洗过,眼皮浮肿,惊讶道:“呀,你
就这么睡的? ”
张抱丁坐起来,背靠窗户,像倚往桥头上。
“连衣裳都没脱? ”
“睡过头了。”张抱丁笑,忙下地,“你上班? 我走。”
“今儿个是礼拜天。”四姐歪身坐在炕沿上,把他堵在炕里,“你别老说走走。
麻哥打发你来,我得侍候好你。”
张抱丁心怦怦跳,从来没有女人用这样勾魂的眼神盯他,用这样勾魂的声音说
他。张抱丁身子像过电,簌簌痒。他忽然觉得,有点对不住瘸子! 连厂都不准他走
进一步的瘸子,竞一跛一跛,护送一般将他送到自己的家里。瘸子够委屈,够窝囊
了! 张抱丁说:“四姐,你说得我发毛,我可不是麻家驹的替身。”
四姐“扑哧”笑了。
外面传来吵嚷声,四姐和张抱丁朝窗外瞅,瘸子穿件新衣服,端只小盆,跨上
木桥,正往家走。一位干部模样的男人撵上来,拦住瘸子。
四姐一跺脚,道:“我说一大早没看见他。不要脸! 又去了! ”
木桥上围住一些人。张抱丁推开小窗户,听见瘸子叫嚷:“县政府的干部们,
吃供给,星期天食堂咋还开大灶……”
干部打断他:“机关加班勤,当然开伙,你管得着吗? ”
瘸子说:“我也是公家人,去大灶上端盆饺子,不应该吗? ”
围观的人起哄道:“应该,应该! ”
瘸子获得群众支持,得意洋洋,羞辱干部道:“为几个饺子,值得你管理科科
长出马一条枪! ”
管理科科长说:“瘸子,你太猖狂了! 领导们不好意思说你,食堂师傅拦不住
你,你就总这么干? ”
瘸子说:“吃了你们几次? ”
管理科科长说:“一次、两次,我能管你? 每个星期天来,太不像话了! ”
瘸子说:“一个星期吃一次饺子,还多吗? ”
围观的群众笑道:“不多不多,天天吃饺子才香呢。”
管理科科长分外恼火,说:“吴部长来了,检查工作,看见你……”
瘸子说:“哪个吴部长? ”
“市委的,还是报社总编,你他妈真给县政府丢人! ”
瘸子说:“部长来了,咋没工厂检查一工作? ”
管理科科长哭笑不得,不知道的人,以为瘸子缺心眼,其实瘸子是装疯卖傻。
管理科科长说:“吴部长一眼就看见你这件新衣服了。”
瘸子说:“当然是新的,我们厂做的。”
就存这时,又赶来两个人,跟科长嘀咕句什么。
科长厉声道:“首长说了,你穿的是军用衫,直接送往抗美援朝前线的。被服
厂的人据为己有,让我们查处。”
瘸子害怕了,将一盆饺子塞到科长手里:“你拿走吧。”
科长命令:“把军衫脱下来! ”
瘸子说:“我送回厂去。”
科长说:“脱下来。侵占军用物资,够判刑的。”
瘸子傻了,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双手伸到腰间,脱下套头军衫。瘸子被没收了
他不该吃的饭,被没收了他不该穿的衣服,逃也似的飞过木桥,逃回家。
四姐关上院门,跟瘸子大吵起来:“你以为官灶,谁都能蹭吗?!”
瘸子瞟张抱丁一一眼,嘟哝道:“礼拜天,我寻思改善一下伙食,又多了个人。”
四姐道:“你那是要饭,抢劫! ”
瘸子不服:“县政府是为人民服务的。”
四姐道:“差点叫人家堵门口。你还让我咋出?!”
张抱丁按住瘸子的肩膀,说:“兄弟,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张脸。”
瘸子“啪”地打掉张抱丁的手,叫道:“装啥人! 你还没待够吗? ”
张抱丁脸一红,说:“我走。”
“别走! ”四姐冲瘸子道,“你撵走麻家驹,还要撵走第二个! ”
瘸子道:“姓麻的死了,跟我有啥关系? ”
四姐道:“麻家驹不走,在这里住下,能死吗? ”
瘸子觉得四姐的逻辑好笑,愤愤说:“一口槽子拴不住俩叫驴。他待下,我就
走,那我不得死吗?!”
“你死,没人想你。”
瘸子问:“姓麻的,你想? ”
“我想我想! ”四姐恨恨道,“麻家驹死在你手里了! ”
四姐认定,麻家驹的死,是瘸子造成的,是瘸子害的。四姐恨透了丢人现眼的
瘸子! 瘸子气昏了头,向张抱丁发威:“你走不走?”
“不走不走! ”四姐叫嚷。
瘸子威胁道:“他不走,我走。”
“没人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