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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一口袋灵魂上路 作者:谢友鄞-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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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呼小尾盯住麻家驹,猛然想起,是多少年前,在绕阳河边遇见的那个胡子! 麻
家驹没认出呼小尾,那时候他太小,现在成个小爷们儿了。

    张抱丁招呼:“小尾。”对麻家驹道,“你的干儿子。”

    呼小尾心里恼火,怪姥爷嘴太快,当年被逼无奈,逢场作戏。认他做什么! 麻
家驹看出呼小尾脸色不快,手一挥,把过去的一切都抹掉了,呵呵笑道:“老乡,
都是老乡,小老乡。”

    呼小尾见他挺大度,问:“你不是胡子吗? ”

    麻家驹笑了:“不称自己是胡子,单枪匹马,能走四方? ”

    几个人聚堆儿,碍事了。散兵们叫嚷:“一边去! 让道。”

    几个人往路边靠靠。格斯贵说:“我去吴府。”

    张抱丁问:“做啥? ”

    “看看少先生。”

    张抱丁说:“早走了。”

    “上哪儿了? ”

    “当兵走了。”

    格斯贵笑道:“他能当兵? 那个秀才。”

    张抱丁说:“你喇嘛不也当兵了吗。”

    呼小尾说:“听我在市里的二姐说,吴世达跟陶铸的部队走的。”

    格斯贵怔道:“我回来,是要找他,租几亩地种的。”麻家驹说:“你不回寺
里? ”

    格斯贵说:“心野了。”

    张抱丁说:“再娶个媳妇。”

    麻家驹道:“该开荤了。”

    呼雨说:“一掐出水的嫩寡妇,咱们这儿有好几个,还有房子,有现成的儿女,
省事。”

    格斯贵说:“别糟蹋我咄家人不容易。”

    大家都笑了。

    在这条南辕北辙,涌动着难民人流的官道上,竟遇见这么多亲昵的人和事。张
抱丁真高兴,说:“走,上茶馆。”

    就在这时,一队几十辆马车,蒙着帆布,沉重地驶来。无论军人,还是百姓,
战争使他们懂得了沉重的分量。他们一瞧沉甸甸的马车,就知道是军用辎重,也许
是粮食,也许是弹药。几十个车老板,一律抱着鞭杆,跟车走。押车的战士也下了
车,在人群里浮游。他们是内蒙军区的,个个高大魁梧,脸色黑红,脑门油亮,身
上漾出羊肉的腥膻味。战士们精神集中,长枪短枪通通抓在手里。他们在无垠的大
草原上,连续行走几十天,接触不到一个外人。偶尔看见牧民的影子,才一叫喊,
骑者就策马飞掉,消失在茫茫草海里。进入辽西后,嗅到人味了,进人大碗乡,在
煮肉粥似的官道上前进,他们新鲜、紧张、兴奋! “嘭”的一声巨响! 人们一惊。
几个退役老兵,扔掉拐,.此匍匐在地。几个伤兵,惊惶地叫起来! 押车的战上们,
立刻把背抵住各自的车,端枪四顾。走在后面的押运队队长,快步赶上来。他是个
大胡子,迟疑一下,问:“谁的车胎爆了? ”

    众人都松了口气,纷纷往车底下瞅。中间一个押运兵报告:“队长,我这辆轱
辘瘪了。”

    大胡子队长问张抱丁:“你是本地的? ”

    张抱丁说:“是。”

    大胡子队长道:“给我弄辆车。”

    “车全被征调了,连只轱辘都没剩。”张抱丁说的是实话。

    大胡子队长狠盯张抱丁一眼,问车老板:“能走吗? ”

    车老板说:“要是硬走,得搁人推。”

    大胡子队长道:“这么多人,推。”

    麻家驹说:“这得推到啥时候? ”

    大胡子队长见麻家驹带着武器,问:“你是地方部队的? ”

    麻家驹道:“是。”

    大胡子队长问:“距县城还有多远? ”

    麻家驹说:“七十里。”

    大胡子说:“七百里,也得推。”

    格斯贵笑起来,说:“好马不吃回头草,我们一瘸一拐,好不容易才走到这地
场。”

    散兵们说:“我们打完仗了,没有功劳还有苦劳。

    向北去,回家呀。”

    格斯贵和散兵们拔腿就走。

    大胡子队长厉声命令:“向后转,朝南走。”

    散兵们犹豫。

    格斯贵没有回头。

    大胡子队长拔出手枪。

    几个老兵油子连忙过来,撅屁股猫腰地推车。车老板挥舞鞭子,吆喝:“驾,
驾! ”车缓缓起动。

    麻家驹说:“队长,我不能帮你们推了。我去县委报到,参加土改集训班。”

    大胡子队长一挥枪,示意他走。麻家驹连忙挤过人流,消失了。

    格斯贵被押运战士截住,大胡子队长走过去,命令:“把你的皮给我扒下来。”

    格斯贵问:“干吗? ”

    “扒下来! ”

    格斯贵不肯。

    押运战士“噗嚓”,扯开格斯贵的解放军军装,露出里面的国民党军装。

    大胡子队长咕哝句:“水货。”

    格斯贵高声道:“我弃暗投明了,我打过锦州。”

    大胡子队长冷笑:“你怎么没进关呢,你怎么不打进北平呢? 逃兵! ”

    格斯贵争辩道:“我不是,我负伤,回去的。”

    大胡子队长问:“你要回家? ”

    格斯贵说:“回家回家。首长,到家后,我立马烧炷高香,保佑您。”

    大胡子队长说:“走吧。”

    格斯贵“啪”地立正,向大胡子队长敬个军礼,又鞠一大躬,赶忙扭身就走。

    大胡子队长见一伙人,把那辆车推走了,举起枪,瞄准格斯贵的后脑勺。

    周围死静。

    张抱丁叫一声:“小喇嘛! ”

    格斯贵回头一瞅,惊呆了! 大胡子说:“走吧,你走呀! 你不是煽动大伙都走
吗? ”

    格斯贵“扑通”跪在地上,簌簌颤抖。

    张抱丁说:“队长,我认识他,他原来是佛寺的喇嘛。”

    大胡子说:“正好,送他上西天。”

    张抱丁跳起来,叫道:“对对,抬也把车抬走。”张抱丁拼命向格斯贵招手。
如果格斯贵飞奔过来,推车,就好了。不料,格斯贵傻在那儿。张抱丁冲过去,拽
他,格斯贵手一挣,吓得没魂儿了,没命地叫嚷:“我回家,我到家了! ”

    大胡子凝视格斯贵,好像在思考什么。

    张抱丁心“怦怦”跳,又冲回来,对大胡子说:“队长,你瞧,那车,推不是
个事。”

    果然,重载车,一只轱辘瘪了,一侧高,一侧低,不走直道,推出几十米后,
向一边歪去。张抱丁说:“把车上的货物卸下来,搁人背。还有马,有牛,都驮上。”

    大胡子队长点点头,说:“就这么办。”

    张抱丁却站住不动,面对大胡子,遮住后面的格斯贵,急声叫喊:“小喇嘛,
滚,快滚蛋! ”

    大胡子举起手枪把,一家伙砸过去,“咕嚓”,人们听见木杵捣肉酱声,张抱
丁半张脸,登时苍肿起来,居然没有淌一滴血。张抱丁被砸蒙了,被砸糊涂了,慢
慢跪下来,抱住大胡子队长的腿。

    大胡子手一抬,枪响了。

    格斯贵哭似的咕哝句什么,头一低,仿佛受伤的大鸟,将嘴伸进翅膀里,扑倒
在血泊中。

    大胡子队长眯起眼睛,瞄一眼飘漾硝炯的枪管,把盒子枪插入匣套内。大胡子
膝头一顶,张抱丁仰面瘫倒在地上。大胡子队长俯视他,问:“能起来吗? ”

    呼小尾见大胡子手捂在枪套上,扑上来,一把扯起张抱丁。

    “你是种地的? ”大胡子队长问张抱丁。

    呼小尾急忙道:“首长,我们都是庄稼人。”

    大胡子瞥一眼他们身上新鲜的泥土,扭身走到马车前,解开绳扣,掀起篷布,
露出一车纸壳箱,全部印着红十字,是药品。散兵们争抢着抱起一箱箱药,放在牛
背上,放在自己的肩上。马车空了。背药箱的人们,一线向南走去。

    大胡子队长拍拍呼雨的肩膀:“牛是你的? ”

    呼雨头皮发爹,道:“是,是。”

    “正种地呢? ”

    “是,是。”

    大胡子队长吩咐:“把牛留下。”

    散兵们立刻背走牛背上的药箱。

    大胡子队长吩咐张抱丁、呼雨和呼小尾:“把空车抬开。”

    三个人连推带扛,将坏车弄到路边,后面的车队向前驶去。

    大胡子队长叫喊:“跟上,一辆跟住一辆。”

    大胡子队长紧傍辎重车队,向南走去。

    张抱丁和呼雨、呼小尾,跌跌撞撞奔向格斯贵。

    “干什么去?!”大胡子喝道。

    三个人同时定住,身体硬挺。

    死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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