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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抱丁说:“行行。好汉,你咋落难了? ”
麻家驹说:“你真寻思我是胡子? ”
张抱丁说:“单蹦儿。”一个人浪迹江湖,打家劫舍,叫单蹦儿,也叫跳蚤。
麻家驹说:“那天,我是借匹马骑,去县城,看我相好的。”
张抱丁不相信,这人不是没准话,就是不愿意往深里说。张抱丁不问了。
麻家驹说:“干活儿长点眼睛,从这里出去的,死的比活的多。”
巷道两侧支柱,爬满绿藓,顶棚长出蘑菇。一行老鼠在横梁上哧溜溜蹿过,眼
球贼红,像一队拎着灯笼游街的小人。张抱丁觉得发毛,下地狱了。一团庞大的影
子迎面拥来,喘息声粗重,脚步声踢踏踢踏,张抱丁听着熟悉。麻家驹拽他一把:
“靠边! ”
一匹马,拉着三节小煤车,在铁轨上“轰隆隆”滑过去。赶车的骂道:“找死
呀! ”
麻家驹说:“新来的。”
赶车的嚷道:“又累死一个,能开荤了。”
马拉煤车过去了,到井口车场后,将煤车卸下,挂在绞车上,提升到地面。
张抱丁心虚腿软,刚走几步,“扑通”,踩空了,跪在地上。麻家驹扯起他,
说:“冷不丁下井,走不好道。”
张抱丁出一身冷汗,问:“谁死了? ”
“马。”麻家驹叹口气,“这些牲畜,下来,就永远上不去了。有匹马,卸套
后,好像疯了,顺陡坡没命地往上奔,赶车的没拦住,马冲出井口,一见到阳光.
眼睛就瞎了。”
有人说:“不上去,干个一年半载,眼睛也瞎了,不瞎也得累死。”
张抱丁想起他的马,被保安弄走了,幸亏没像他一样,被卖到井下,要不惨了
!麻家驹嘱咐张抱丁:“伙计,在井下遇见牲畜,千万让开。”
张抱丁说:“麻大哥,我听你的。”
麻家驹吹了声口哨。
半个多钟头后,一行人走到采煤掌子面上。麻家驹把灯挂在棚梁上,灯光幽亮,
煤层二尺厚,掌子面三尺高,淋头水滴滴答答,灯光晕散开,黄雾蒙蒙。麻家驹猫
腰钻进掌子面,从地上操起尖镐,左腿跪在地上,“噗”地一刨,煤渣纷溅。麻家
驹说:“不硬,进来吧。”
张抱丁跟随伙计们,爬进掌子面,一股强烈奇异的逼仄感,笼罩住他。伙计们
面对煤层,一线排开,彼此间拉开一米半距离。然后,半蹲半站,仰起脸,用镐头
敲打顶壁。麻家驹告诉张抱丁:“听见空声,就仔细察看,发现有裂缝,把浮石撬
下来。要不冒顶落石,这棺材大的空儿,想跑,抬腿都不赶趟。”
张抱丁用镐头敲打顶壁,回音闷,挺硬实。掌子面上响起噗噗咚咚声,伙计们
干上了。大柜交代,今天是六十车煤,干不完,别上来。张抱丁抡镐刨下去,“噗
嚓”,镐尖触在煤壁上,虚飘飘的。张抱丁这才发现,掌子面三尺高,站不起来,
弯腰抡镐使不上劲。瞅麻家驹,老麻是半跪着于的。张抱丁左腿跪在地上,抡起尖
镐,“咚”,镐尖叼住煤壁,一撬,下来一大片煤。顶棚渗水滴下来,跌进脖梗,
滑进脊背,像虫子爬。刨下的煤,在面前越积越多。
麻家驹说:“往外攉。”
伙计们撂下镐,拾起方锹,把煤炭攉出低矮的掌子面,攉到巷道里。
第一茬活儿干完,等煤车来装。麻家驹说:“喘口气。”
张抱丁直起身,捶腰,问麻家驹:“没有雨衣? ”
伙计们笑起来。
麻家驹说:“这里条件算好的,要是在火区,掌子面温度四十多度,煤层烤脸,
脱光屁股干,能熬出人油来。”
铁轨轰隆隆响,马拉煤车来了。赶车的蹲在一边,说:“快装。”
二十多把大锹飞舞,煤是湿的,虽然沉,不起烟。
马倒腾蹄子,有点惊,车要滑动。麻家驹骂道:“杂种操的,看住你的车。”
赶车的说:“它嗅出生人味了。”忙站起,扯住缰绳。煤装满,车骨碌碌走了。
第二遍活儿,里面煤层硬了,须打眼放炮。麻家驹抱住风枪,在煤壁上钻眼,
风枪突突突狂吼。麻家驹身体簌簌颤,浑身的肉像要飞起来。十多孔炮眼打完,风
枪熄火,麻家驹还在颤抖。另一个伙计将雷管和火药塞进去,用黄泥封住炮眼,怕
蹿出明火,引起瓦斯爆炸。伙计们将十多支雷管引线连在一起,接在导线上。麻家
驹摘下煤油安全灯,说:“撤。”
伙计们退出掌子面,退出巷道四五十米远,拐进另一条巷道,导线跟着拽出来。
麻家驹问:“都出来了吗? ’’伙计们说:“都出来了。”
如果是别人领… 厂,就放炮了。麻家驹不放心,说:“报数。”
幽暗中,响起报数声:“010 。”
“011 。”
“012 。”
“025 。”
“024 呢? ”麻家驹厉声问。
张抱丁忙说:“我是,024 ,到。”
人数落实了,麻家驹这么做,得人心。麻家驹将手伸向引爆器,一旋开关,掌
子面上轰轰隆隆闷响,巷道棚梁摇撼,烟尘飘过来。
张抱丁呛得咳嗽,弯腰道:“我肚子疼。”
麻家驹说:“要拉屎? ”
张抱丁道:“嗯。”
“新下来的,都犯这病。去吧。”
张抱丁向东面巷道走去。
有人说:“这货,咋朝人风道走? ”
麻家驹吆喝:“回来,去西巷道。”
在入风口拉一泡屎,能臭满地下世界。
张抱丁拉完屎,返回掌子面,放炮后的煤炭堆积如山,车还没有来。麻家驹骂
道:“死了屎的咋?!”
就在这时,煤车骨碌碌响,赶车的叫道:“老麻,二区塌方了! ”
煤车从他们面前疾驶过去。
麻家驹叫道:“死人了吗? ”
赶车的道:“没瞅车上装满了吗! ”
死一样的静。
张抱丁又觉得肚子疼,瞪大眼睛撵车,他不相信那里面装满了死人。
麻家驹说:“升井。”
张抱丁脑袋一片混沌,干了半天活儿,并没有觉得死亡,大规模的死亡,会这
样容易,会这样近,会这样虚幻地在身边降临! 推开巨大的风门,阳光灿烂,张抱
丁眯起眼睛,地面上很平静。
大柜叉开两条腿,站在派工室门前,他的身后,站着两名矿警。大柜叫道:
“过来。”
麻家驹道:“身上湿透了,把衣裳换喽。”朝劳工房走去。
大柜厉声道:“都过来! ”
这时,派工室里,钻出一个面皮白净的小鬼子,是劳务系课长。身后跟着翻译。
麻家驹嘟囔:“今天咋了,犯邪疯? ”
劳工们走进派工室。
大柜道:“检查。”
劳务系课长举起双手示意。
张抱丁一看,伙计们都把两只手交叉在脑后,也照样做了。
两名矿警搜身,上上下下摸索,什么也没摸着。
劳务系课长道:“脱。”这个小鬼子,也会说一个中国字。
大柜说:“把衣裳全脱喽。”
没有人吱声。所有人都把衣裳脱光,一丝不挂。
劳务系课长转到众人身后,用一根木棍,挨个捅屁股眼。张抱丁像过电一样,
身子一抖。劳务系课长用棍头“砰砰”拍打他的屁股蛋,叽里呱啦说什么。翻译说
:“老板对你的屁股感兴趣。”
张抱丁举起双手,不敢回身,也没脸扭过去,说:“没别的用,就是拉屎。”
满屋笑起来。
翻译说:“老板说,你的屁股是骑马的。”
张抱丁心一惊,长了个一个心眼,小鬼子别猜疑他是八路军的骑兵,说:“我
是大碗乡的老百姓,那疙瘩挨内蒙,打小就骑马。”
翻译跟劳务系课长说了。小鬼子“唔”一声,又去捅别人,一个人嗷地叫起来,
劳务系课长从那人的腚沟内,扯出一支雷管。连麻家驹都吃一惊,这家伙,啥时候
藏的? 课长转到那人面前,用棍子抬起他的下巴,叽里咕噜。翻译问:“你是从哪
里来的? ”
那个人脸色惨白,咬住嘴唇。
大柜说:“他是从河北省押来的。”
翻译问:“干什么的? ”
大柜说:“花名册上,记的是流民。”
翻译报告课长。课长怒叫一声:“八路! ”
翻译酷笑道:“盗窃军火,搞爆破,造反哪! ”
那个人,被矿警押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