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耷眼,客气地叫:“嫂子。”
店主回到前院柜台,打开旅馆登记簿,抖颤着,恭恭敬敬地补写上“吴小子”。
吴家人不能住在围场了,流落到本乡,被店主接进店里。吴家人从此远离官场,
做旅蒙商,一辈辈下来,财富积敛,人丁兴旺。店主的后代没有男孩,女孩与吴家
男孩结亲,两家合一,店撤了,成了吴府。
吴府鼎盛时,前院两侧盖起两排长长的马号,拥有六十六匹宝马,真正是一支
商队,远征内蒙、外蒙、俄罗斯。到吴长安老父亲那辈儿,商队陷入一场持续二十
九天的雪暴,蒙古高原仿佛惨白的坟场,商队全军覆没。吴长安长大成人,接过家
业后,将行商改为坐贾,开当铺、油坊、烧锅,置办田产,南下县城投资,彻底断
绝北上的念头。如今,大院内只剩下一头骡子和四匹马,轿马车停在偏门口,轿帘
垂下,马号空旷。
吴长安将青石马槽留下来。六十六只马槽,在幽暗中膨大,像两列石棺,庭院
深阔,阴气拂拂……
吴长安抬起头,朝后窗外望去,山坡上,樟子松油绿汪汪,两只松鼠蹿跳着,
毛茸茸的长尾巴卷到头顶。它们像一对兄妹,依傍着,抬起前爪摸嘴巴,黑溜溜的
眼睛朝餐厅内张望。吴长安脸上有了生气。
张抱丁自己,一无所有,心思全都放在吴府。吴家基业大,不容易呀! 吴家若
毁了,他活着也没有精气神,不过是一张皮。张抱丁想到牧场村的牛群,那是吴家
根基。听说前几天,几个大户人家活蹦乱跳的塘鱼,一夜之间通通翻白;一些牲畜,
莫名其妙地死了。
立世的根基在德行啊! 张抱丁道:“老先生,你该去牧场村看看。”
吴长安说:“看我的牛? ”
“看看人瑞,老爷子九十七岁了。”
吴长安盯住张抱丁,脸肌激动地抽搐,说:“抱丁,你思谋得深沉! ”
吴长安招唤管家。管家颠颠进来,吴长安吩咐:“备两匹马。”
张抱丁道:“四匹。”
吴长安一怔。
张抱丁道:“把大少爷和小姐也带上。”
吴长安用力点头,道:“四匹,告诉世达和黛伦,去牧场村。”
管家扭转身,吴长安喝住管家,感慨道:“你呀! 跟了我一辈子,成只老猫了。
你什么时候替我操过心! ”
管家莫名其妙地遭主人训斥,剜张抱丁一眼,弓身出去。
去一百二十里外的北牧场,太远了。吴世达正忙着给《辽西国民周报》写稿子,
不愿意动弹。吴长安沉下脸,吴世达乖乖地撂下笔,跟随父亲出发。吴黛伦上马前,
使劲亲了口她那匹小黄马的耳朵,像春游一样高兴。自吴小子以后,满族的吴家,
不与本民族人结婚,跟汉族、蒙族,甚至回族结亲,吴家后裔血统混杂。吴世达十
九岁,高个子,宽额头,有点近视,没戴眼镜,薄嘴唇,下巴方正,一张刚柔相济
的脸形。吴黛伦比哥小三岁,蹬上短靴,跃上马背后,嫩腮含笑,酒窝漾波。一路
上,遇见乡里熟人,吴长安掀动礼帽,表示问候。吴世达微笑,点头。吴黛伦东张
西望,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儿。
遇见长者,吴长安将礼帽摘下,放在胸前,说:“老叔,想死我们了!'’长者
说:“大东家,我们也想你啊! 不常看你出来了! ”
吴长安说:“老了。”
过去后,吴黛伦嘻嘻笑起来。
吴长安说:“傻笑什么?!”
吴黛伦说:“爸,你不是套近乎吗? ”
吴世达说:“就你心眼多! ”
吴黛伦说:“白套了! ”
吴长安道:“咋说? ”
“人家是你的长辈,你说你老了! ”
吴长安捶一下头:“嘿! ”
黛伦真是小聪明,吴世达微微一笑。张抱丁美滋滋乐着。与吴府全家人驱马同
行,张抱丁趾高气扬,神采气扬。经过乡公所时,呼小尾走出来。呼小尾问:“大
东家,去哪儿? ”
吴长安掀一下礼帽,说:“牧场村,看望人瑞去。”
呼小尾问:“我跟着? ”
吴长安说:“不用。”
吴黛伦用短马鞭指戳呼小尾:“臭小子,你好大的胆! ”
呼小尾怔住,知道她没正经的,可也摸不着头脑。
吴黛伦说:“我爸掀帽子了,你腰杆倒拔得挺直溜。”
吴长安喝道:“黛伦,别疯! ”一纵马,出街。
呼小尾弯下腰,叫道:“小姐一路顺风啦! ”
吴黛伦在马上扭回头,撅嘴损他:“咄咄咄! ”
一行人笑声留在乡街里了。.吴家爷儿仨和张抱丁,走进牧场村人瑞家。乡亲
们赶来,跟进院,在外面扒窗户瞅。
吴长安对世达和黛伦低声道:“跟住我。”语气严厉。
人瑞是蒙族人,蒙族人家门槛神圣。吴长安蹭蹭鞋,高抬脚走进去;吴世达蹭
蹭鞋,高抬脚跟进;吴黛伦蹭蹭马靴,风一样飘入。张抱丁心眼一转,得有个亲疏
远近,甭得意忘形,留在了门外。乡亲们目睹吴家人按照长幼顺序而入,啧啧道:
“规矩啊。”
灶房棚梁上,吊着几十只鼓溜溜羊胃,盛满酸马奶,蒙古人称“忽迷思”。马
乳白天任驹食,夜晚,将马乳挤到革器里,陈放些日子后,浊白,味酸,随舀随喝。
马乳长期贮存,就要“撞”,撞个七天八天,撞得色清味甜,便能过冬了。灶房里,
摆口酸奶缸,吴长安抓住木棒,撞十四下;吴世达接过搅棍,撞九下;吴黛伦搅和
六下,以示对主人祝福和敬意。
通通撞奶声传入里屋,人瑞像一摊泥堆在火炕上。老人眼睛白翳蒙蒙,却认出
了吴长安。人瑞的儿子、孙子、重孙女,都在吴家牧场做工。老人不能下炕,抬屁
股窝儿都费劲了,匍匐在火炕上,头触炕面,向前挪蹭,像一只蜈蚣精。吴长安慌
忙上前,用双手捧住人瑞的头,轻轻托起。老人脸似黑蛛网,累得呼噜呼噜喘。吴
长安掏出红包,塞到人瑞抖颤的手里。
人瑞说:“留着,给你爸、妈买刀烧纸吧。我想他们啊! ”
吴长安说:“我爸我妈比您还小一辈呢。这是我们爷儿仨替他们孝敬您的。”
人瑞呜呜哭起来,没有眼泪,他的井干了。
吴长安叮嘱世达和黛伦:“吴家的人,绝不能做一丁点对不住牧场村的事。吴
家先人,埋在草滩上了! ”
吴世达和吴黛伦连忙点头。
乡亲们都看见,听见了。
吴家牧场的牛,卖给奉天大东北商贸局,免检。
别人家的牛,肉质并不差,但毛皮脏,蹄子沾牛屎,还有少数豁鼻子,长疥疮
的丑牛,舍不得清出群,就格外扎眼,牛群上不去等级,价钱跌得惨。吴家出手的
牛,皮毛鲜亮,体型健美,个个在一千二百斤左右,上下不差十斤。吴家常年存栏
五百头成牛,加上牛犊、种牛,价值百万家当。吴家仁义啊! 怪不得吴家偌大牛场,
秋毫无犯! 吴家爷儿仨和张抱丁离开人瑞家,去牧场。吴长安心情好,对世达说:
“我把你拖来了。”
吴世达说:“值。”
“你懂? ”
“懂。”
吴黛伦说:“爸,一来,我就懂了。”
吴长安说:“吴家的人,能懂! ”
吴家的牧场太大了! 一个穿水绿色长袍的姑娘,是人瑞重孙女,手执长鞭,围
绕黄糊糊的牛群,抖擞缰绳轻驰,一圈、两圈、三圈……饥狼无奈地躲开,盗牛贼
恨恨地躲开。
她是夏娃,圈出水草丰茂的安全世界。她神情专注地望着前方,视线呈圆形,
古老的职业把她的视线弯曲成一个圆。时间对于她,也是一个圆,开始就是结束,
结束就是开始。边地不老,姑娘生机勃勃! 吴长安心中升起神圣的感觉,抓住张抱
丁的手,微微颤抖。张抱丁看见,吴长安泪流满面了!
九 我给乡亲们拜年了
大年三十,是个阴天,雪花飘飘。大碗乡人穿上臃肿的棉袄,拎起灯笼,将千
响小鞭、百响麻雷挂在房檐下,吊在大树上,孩子们把二踢脚、钻天猴攥在手里,
却没有谁家放,都在等着。
张抱丁骑马巡游,一条街一条街,一个胡同一个胡同地吆喝:“听吴府的噢! ”
吴府炮仗响了,全乡街才放起来。乡乡都是这个规矩,首户放响后,别的人家
才能放。有满族、蒙族王府又有大地主的乡镇,王府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