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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是嘴也难辩。
这座三进深大院,每一进深,皆是正房八间,东厢房四间,西厢房四间。房前
回廊环绕,中间青砖甬路贯通。前院住男客,腰院住单身女客,后院是主人一家特
别孰的,常年句房户。也住在后院。店主哪里知道,郎捕快来之前,就由县衙连夜
绘制出了本店建筑图。
围场总管是常年包房,店主像家人一样,将他安置在后院西厢房。吴总管对人
和善,从不吹毛求疵,好侍候。围场离此地百里,是皇家猎苑禁区,在那儿太孤寂,
隔一程子,吴总管来到大碗乡,嗅嗅人烟味。
但总管下榻的时候少,空房日子多。来了,就往炕上一躺,要个女人。女人爬
上炕,侍候他抽大烟。按说这种女人,该热闹的,可进屋后,乖得像小猫一样,跪
在吴总管身边,替他烧烟膏,和他面对面,蜷缩着抽大烟,听不见一句浪声笑语。
晌午,女人打发店伙计卜街,买来一托盘饭菜,在门口接进去了。一整天,看不见
吴小子的影儿。
店主知道,方圆几百里内,就是县太爷,也没有吴总管见识多。总管见过皇上,
见过中堂大人,见过几十位王爷。官场上的人,不摆官派,不吆五喝六吹胡子瞪眼
耀武扬威,甚至蔫声不响,就是作为客人,也没有这般省油的灯。店主对吴总管充
满好感。万没想到啊! 店主领郎捕快赶到后院,见房顶上竟站好了十二位拔刀出鞘
的捕役。他们什么时候上去的,怎么知道上这间房? 店主毛骨悚然! 店主在门外咳
嗽一声。
里面道:“是东家? ”
“我进去行吗? ”店主问。
“进来吧。”里面说。
郎捕快冲进屋,一步蹿上炕,用刀逼住吴总管的脸:“别动! ”
躺在烟榻上的女子,尖叫起来! 从房顶跃下的捕役,冲进屋,将女子扯下炕。
吴小子说:“胭花巷,我招来的。”
郎捕快道:“让她走。”
捕役将年轻女子一搡,她跌跌撞撞地跑了。
吴总管仰躺着,睁大眼睛,问:“郎捕快,怎么了? ”
皇家围场在县辖境内,公务往来不少,吴总管和郎捕快是熟人。
郎捕快问:“姓名? ”
总管道:“啊? ”
郎捕快喝道:“说! ”
总管答:“吴小子。”
郎捕快一把将总管从炕上拎起,厉声道:“皇上御旨:拿下吴小子。”
那时候,烽烟四起,国外沙俄骚扰,西北噶尔丹闹分裂,云南吴三桂叛乱。清
军弓马废驰,节节败退。
八旗士兵把大炮埋起来,故意砍伤自己,一人负伤,十几个人护送往同跑。康
熙痛感不保持凶悍之气,屁股不被鞍马磨出茧子,坐不稳江山,于是创建了围场。
凡入围采蘑菇,砍树,放狗,打枪者,被空手逮住的,在额上刺字“私人同场”
;人、赃俱获的,在脸上刺“盗围者”,赃物没收,处十倍罚金。皇家猎苑,百姓
禁地。
到了秋天,弓劲马强,兽肥鹰山时,皇上从京城浩浩荡荡出发,驾临围场。康
熙登上看城,举目望去,数十万猎骑,人并肩,马并耳,合围成铁桶阵势。皇.卜
见围内野兽过多,命令部队开个口子,放出一部分野兽,不能“灭九族”。随后,
皇帝首射,万众欢呼,金鼓’震天。依次,王公射,大臣射,最后万马奔腾,大规
模围猎开始。
是夜,康熙驻在围场皇帐内。这里,成了清王朝的临时政治中心。皇帝向全国
发布政令,军机处、内阁和六部诸帐,照常理事。不过,发出的公文,通通加盖
“行记”大印。
康熙踱出皇帐,前方有堆篝火,用木杆搭的三角架下,吊只陶罐,装满肥嘟嘟
蘑菇。火舌舔舐罐底,白汽冲得罐盖噗噗跳,汤溢出来,摸着陶罐肚子往下坠,砸
得篝火嘶嘶响。皇上深深吸口气,夜色鲜香,踱到篝火前。看守汤罐的士兵,匍匐
在地卜,不敢抬头。
康熙说:“好了,去吃吧。”
士兵爬起来,从火架上拎起汤罐,扑扑跌跌钻进军帐。帐顶开天窗,通气吐炊
烟,帐内官兵脸色幽绿。
士兵涨红脸,说:“吃,吃! ”
帐主端起第一碗酒,士兵们齐喊:“哈! ”
帐主饮毕,士兵们再高喊一声:“哈! ”
军士们举碗畅饮,纷纷捞鲜蘑舀肥汤。
康熙面浮笑意,在密集的军帐间穿行,御林军士无声地跟护。康熙听见沙哑的
梳头谣:
三梳子
两拢子
长大了戴红顸子
像一个老兵的声音? 康熙动情地听一会儿,老兵想儿子了。都盼望孩子长大后,
有出息,给我大清江山做官哪。
康熙向前踱去,草渐深,夜露晶茕。康熙听了见脚下塞搴响,一束硬挺的蒿草
上系封揭帖,拾起来。皇上吩咐:“举火。”
两对灯笼同时擎起。康熙站在草丛问,拆阅揭帖,是封匿名信,历数同场总管
吴小子,在禁猎期间,擅自放人偷捕野兽,放进车辆砍伐树木,甚至有人在围场内
搭设窝棚,偷猎鹿茸。康熙愤恨不已! 岂止围场,大胆贼多着哪,头盔一顶,易驼
一峰;腕甲一对,易羊三十只;火枪一杆,易马两匹。官场上的人当官倒,军界的
人就敢去盗卖军火! 康熙疾步返回皇帐,灯火摇颤。皇上扭回头,将揭帖甩给御林
主随,扔下一句话:查实,就地打屁股。
吴小子被从屋里拖出来,扔在院心。关外仍实施女真族的“习惯法”:“杀人
取民钱重者死;其他罪无轻重,悉决柳条笞背,不杖于臀,恐妨骑马。”马背上的
民族,将骑马看得分外神圣。皇上谕旨“就地打屁股”,吴小子只有死在这里了!
行刑者手持蟒鞭,鞭梢一丈二长。无人不晓行刑者的功夫,十步外桌子上,竖立二
十五块铜钱。鞭手侧身站立,将长鞭甩起一个大圆,说:“中间的。”鞭梢蛇一样
飞出去,第十三块铜钱溅起一线白光,骨碌碌滚落地上。卜面的铜钱自动落下,一
摞二十四块大钱仍竖得笔直。如果人犯没整明白,或者仇家使了钱,行刑人懒洋洋
地挥动鞭子,噗噗噗闷响,鞭子却像刀切一样,皮飞肉碎,骨头暴露,轻罪判二十
鞭的,能要你的命。若使了钱,行刑人将鞭子抡圆,咔咔脆响,落鞭却虚,棉裤开
花,不伤皮肉。知县判鞭一百,执刑人等于打了三五下。执刑大汉摇摇摆摆走出县
衙后,立即被刁民无赖或遭冤屈的良民亲属围住,拍肩膀搂脖子,将行刑手拉进牛
羊杂碎老汤馆,猜拳行令,山吃海喝。
皇上拿下的,谁敢含糊! 行刑手一鞭子,把吴小子打瘫在地上。行刑者瞅都不
瞅,鞭梢飞向钦犯的屁股。吴小子惨叫一声,哭了。他招供了,他得罪了他没有放
入围场的人。鞭似飞雨,皮开肉绽,吴小子两只手抠住地砖,抠进地砖缝内,一块
青砖拱起来。吴小子牙齿啃得青砖咔嚓咔嚓响。郎捕快手一抬,行刑手停鞭。郎捕
快蹲下,用手指抠出吴小子嘴里的砖末,问:“留不留话? ”
吴小子嘴唇嚅动。郎捕快听不清,猜出他担心家属,说:“皇恩浩荡,罪诏你
自己,与家眷无涉。”吴小子点头谢恩,一阵呛咳,吐出一腔血,咕嘟咕嘟,喷涌
不歇,血腥气熏得行刑人睁不开眼睛,直要呕吐。吴小子头一歪,脸色灰败,眼神
像宰杀后的死羊眼,僵直,冰冷了。四名捕役提起吴小子的四肢,向外走,步步淋
血,烂肉啪哒啪哒掉下来……
后院空了。
店主端来簸箕,用笤帚将肉渣收拾净,有一块肉,核桃大,还颤着哪! 店主心
惊肉跳,跪在地卜,用湿抹布擦拭砖地上的血污,一把一把……吴小子和善,仁义,
从没短过他的房钱,就是今天的住店钱,也提前给了。平时,吴总管遇见长辈,准
勒住缰绳,翻身下马,侧身让老辈人先过去。过年,吴总管骑着马,从百里外嗣场
赶来,第一个向店主家拜年,然后向街卜老辈儿人家拜年。
店主走进屋里,吴总管的烟枪担在托盘上,冒出袅袅青丝;地上,摆着吴总管
的马靴。店主泪水吧嗒吧嗒落下来! 吴总管从来没让他叠过一次被褥,没让他收拾
过一次房问。住在一个院,吴总管对他的媳妇,能回避就回避,躲不开了,便垂眉
耷眼,客气地叫:“嫂子。”
店主回到前院柜台,打开旅馆登记簿,抖颤着,恭恭敬敬地补写上“吴小子”。
吴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