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备送他安心上路。可是,这位年青的军官凭着最后一口气站了起来,拔出手枪,为战斗再次献上自己的一份力。他就这样屹立着死去,射光了所有的子弹。然而不仅于此,这件事还有一些更为荒谬的细节。在他的遗体上发现了一封情书,写给他深爱的姑娘,其措词几乎准确地预示了他牺牲时的情形。更有甚者,当这封信被邮差送到那女孩家中时,人们才知道她已经死于奇怪的胸部恶疾,恰好就是她的爱人死去的同一天、同一时刻。故事讲到结尾时,艾达开始觉得两侧鼻翼直发痒,她不着痕迹地用指尖去挠,却发现要拼了命才能忍住不让嘴角上翘,脸都抖了起来。
麦克耐特太太讲完后,艾达看着周围的摆设、地毯、灯具,体味着这悠闲的家居生活。体态丰腴的麦克耐特太太坐在天鹅绒椅子里,头发梳成紧紧的发卷垂在两侧,看上去是那么心满意足。这一切,几乎与身在查尔斯敦没有两样。艾达油然生起一阵冲动,似乎在查尔斯敦的老习惯又回来了。她说,我没听过比这更荒谬的故事。言罢又进一步补充说,和一般人的看法相反,她认为这次战争恰恰没有体现出任何悲壮与高贵之处。尽管与战地相隔遥远,她仍能感觉到,对双方而言,这场战争几乎是同样的残酷而愚昧。是所有人的耻辱。
她的本意是想引起震惊或愤怒,但麦克耐特太太却似乎只觉得有趣。她盯着艾达似笑非笑地说:你知道我多么喜欢你,但你也是我迄今有幸结识的最天真的姑娘。
艾达陷入沉默,鲁比马上过来填补这个让人尴尬的空白,说她上午都看到了什么鸟儿,评价一番秋菜的长势,还不忘汇报爱斯科。斯万哲家的大新闻——他们的黑土上长出的萝卜个头惊人,一配克容量的篮子只能装下六根。但很快麦克耐特太太就打断她说:也许你愿意跟我们说说你对战争的看法。
鲁比只迟疑了一瞬,然后说她对战争并不关心。从关于北方的各种传闻中,她知道那是一片不敬神的邪恶土地,或者说那里只有一个神——金钱。据说,在这样一种贪婪的信条统治下,人们都变得卑鄙、疯狂、互相嫉恨,甚至有的家庭由于缺少更高层次的精神慰籍,一家人都变成了瘾君子。他们还发明了一个节日,叫做感恩节,这是鲁比最近才听说的,但从对该节日的种种描述来看,鲁比觉得它也表现了文化的堕落——只有一天知道感恩。
下午晚些时候,艾达和鲁比正沿大街向城外走去,只见一帮人站在法院的墙根底下,伸长脖子向上看,她们也凑过去瞧瞧出了什么事。原来二楼的一个窗口处站着个囚犯,正在朝下面的人群喊话。他两手抓住窗户上的铁栅,脸拼命向外挤,紧紧夹在两根铁条中间,一绺绺油腻的黑发垂到颌下,下嘴唇上蓄着一撮法国式的山羊胡。隔着窗台,只能看见他上身穿着一件破旧的军装,扣子一直系到脖子。
他的讲话如同街头传道者那样激昂,声音中的愤慨引来了一群听众。他一直英勇奋战,杀死许多北军,自己的肩膀在威廉斯堡还中过一枪。但他最近失去了对战争的信心,而且思念他的妻子。他不是被征召入伍的,而是自愿参军,他所犯的一切罪过,不过是放弃当初的自愿,返回家中而已。而现在,他却被囚在这里,很可能因此就被吊死,尽管他是个战斗英雄。
他继续说起若干天前,在巴撒姆山侧一个偏僻的山沟里,民兵如何把他从父亲的农场中抓住。他当时和许多逃避兵役者在一起。林子里到处是这些人,他说。作为当天唯一的幸存者,他相信自己有义务,站在这囚牢的铁窗后,说出全部的事实。艾达和鲁比留下来,听他讲出一个凄惨而血腥的故事。
时近黄昏,一座座山峰被浓密的灰云遮住,一丝风也没有。下起了毛毛雨,小到让人觉得即使在外面呆一晚上都不会湿透。它唯一的作用是让一切颜色加深,使路上的土更红,头上的杨树叶子更绿。当马蹄声从下面弯道处传来时,他们父子正与另外两个逃避兵役者呆在房子里。父亲拿起他们唯一的火器,一支猎枪,去路上守着。已经没有时间躲进树林了,剩下的三个人抄起用农具改制成的武器,藏到饲料仓里,从木栅之间的缝隙观察路上的动静。
一小伙着装很差的骑兵沉默地转过弯道,缓缓向山坡上行来。他们显然没能弄到整齐划一的行头。其中两个面貌酷似,简直像是双胞胎的高大黑人,各穿着一套可能是从战死的士兵身上搜罗来的破军装;一个干瘦的白头发少年一身农民打扮——帆布裤子、棕色羊毛衬衫、灰色羊毛外套;另外一人看上去像是一位旅行的传教士,穿着长下摆的黑色西服上衣、斜纹厚绒布裤子、白衬衫,立领上打着一个黑色领结。他们的马都是一副惨相,缩背弓腰,脖子周围长着湿疹,后屁股上沾满了绿色的粪渍,头上的每一个孔洞里都拖着一条条黄色的黏液。不过,他们的武器却着实精良:屁股上挎着克尔手枪,猎枪和来福枪插在枪套里,挂在马鞍上。
囚犯的父亲当路伫立等待对方。在暮色微雨中,老人看起来像个幽灵,一个灰色的生命,叉开双腿站在两道车辙中间衰草迷离的台垄上。他穿着一身家纺的羊毛外衣,用灰胡桃外壳捣成的浆汁染成褐色;头上的帽子软软的有如睡帽,好像是一滩正在融化的东西;下颌上的肉松垂下来,像猎犬上唇两侧下垂的赘肉。他把长枪藏在背后,用腿挡住。
——站住别动!他等对方来到20步开外时说。
那两个大汉和白头少年没理会他的命令,用脚跟夹紧马肚,催迫它们继续慢慢朝前走。那个像传教士的人掉转马头,拐向路边,一支插在枪套里的斯潘塞短卡宾枪挂在他的膝盖处,这样一来就被身体就遮住了。他的同伴聚拢在老人面前停住。
一切在电光石火之间发生,有人暴出一声尖叫。
原来老人猛然从身后拿出枪,以迅雷之势在一个大块头下颌的软肉上用劲一戳,然后又把枪收了回去。这是一支设计古老的鸟枪,击锤高高竖起,枪管粗得像个酒杯。一小股鲜血流下那大汉的脖子,消失在衬衫领子下面。
另一个大汉和那白头少年端然坐在马背上,视线越过一小块玉米地,望向对面的树林。他们脸上挂着微笑,似乎期待着林中会出现什么满有趣的东西。在树林和玉米地交界的地方,堆着去年的草料,软塌塌的一个灰色的圆锥。
老人说:栅栏边那位,我知道你是谁,提格,过来!
提格没有动。
老人说:你不过来?
提格仍是不为所动。他脸上露出笑容,但眼睛却像是余灰已被铲尽的冰冷的炉膛。
——这俩大黑鬼是你的奴隶?老人对提格说。
——这话我可是头一次听说,提格道。但他们不是我的,你也不能把他们白送给我。
——那时是谁的?
——我想是他们自己的吧,提格说。
——你到我们这边来,老人说。
——我就在这树林边呆着,提格答道。
——别让我心里发毛,我可说不上给谁一枪,老人说。
——你那支单管猎枪只能射一次,提格指出。
——我这枪打出去可是一大片,老人道。他向后退了几步,算定面前三人都在大猎枪散射面的范围之内,然后说,下马站在一起!
除了提格,别人都从马上下来。几匹马的缰绳拖到地上,耳朵向前支棱着,似乎挺开心的样子。拜伦,就是被老人打伤的那个,摸摸伤口,看看手指上血迹,然后在衬衫下摆上擦了擦。另一个人名叫艾龙,他的头向一侧歪着,一截粉红色的舌尖从嘴里伸出来,小心留意着每一点动静。白头少年揉揉他的蓝眼睛,前后左右扯了扯衣襟,好似刚穿着这身衣服睡了一觉,然后就专心致志地检视起自己左手食指的指甲。它几乎跟手指一样长,让人想起那些留着指甲来干切黄油或挖猪油这类活的人。
老人用猎枪指住三人,打量着他们五花八门的装备。
——黑鬼带着骑兵的马刀能干什么?当烤肉的叉子吗?他问提格。
谁都没有说话。过了半晌,老人道:你们到这儿来干什么?
——你知道的,提格说,抓逃兵。
——他们都走了,老人说,走了很久。躲进林子里,找也找不到。要么就是爬到到山那边,穿过边界,向联邦政府投诚去了。
——哦,提格道,照你这么说,我们都应该打道回城了。你是这个意思吧?
——如果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