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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山-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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碰撞,让人目不暇接。一阵强烈的眩晕感袭来,她觉得自己随时都可能大头朝下栽到井里溺死,天空异常遥远,她最后一眼看到的将是一片黑暗,只有头顶的一小片亮光,大小仿佛一轮圆月。    
她觉得一切都在旋转,伸出空着的手抓牢井沿,就在这一眨眼的工夫,镜中晃动的影像稳定下来,似乎确实出现了一幅画面,但是细节很模糊,对比不鲜明,布满了颗粒状的斑点,像一幅劣质的银板照片。艾达看见的是一轮亮光,边缘是一圈叶饰,可能象征着一条林中路,一条坡路。在亮光中间有一个黑色的人影,似乎在走路,但形象太模糊,看不出是向前走来,还是离开。不管是走向哪里,它的姿态中都流露出坚定的决心。我是该跟随,还是等着它到来?艾达想。    
不可抗拒的眩晕感再度袭来,艾达膝盖一软,瘫倒在地。一刹时,周围的一切都在旋转,圣歌《徒步旅行的陌生人》中的诗行鼓胀着耳膜,塞满整个心胸。她以为自己会晕倒,但旋转的世界突然刹住脚步,静止不动。她抬眼看看是否有人瞧见自己跌倒了,但莎莉和艾斯科都一心一意只顾着手中的活计,根本没注意。她站起身,朝门廊走去。    
——看见什么了吗?艾斯科问。    
——算不上,艾达应道。    
莎莉紧盯着她看了一眼,刚要接茬继续串豆荚,又临时改了主意说:你脸色不对,好像受了惊吓,有没有不舒服?    
艾达无法定下心去听莎莉在讲什么。她脑海中仍然盘旋着那个黑色的人影,雄壮的圣歌依旧在耳中鸣响:“走过这下面的世界。在我要去的美好土地上,没有艰辛,没有疾病,没有危险。”她确信这个人影至关重要,尽管辨不清它的面孔。    
——你是不是在那口井里看见什么了?莎莉问。    
——我也说不清,艾达道。    
——她脸色不太好,莎莉对艾斯科说。    
——这只是民间的一种说法,我自己看过好几次,啥都没看见过。    
——是的,艾达说,什么都没有。    
但她怎么也不能把那幅画面从心头撇开。一个树林,林中的一条小路,一片空地,一个人,在前行。还有那种受到催动,却不知是该追随还是等待的感觉。    
钟敲四响,声音平淡呆板,好似用锤子击打镐头。    
艾达站起来要走,但莎莉又让她坐回去。她伸手用掌跟碰了碰艾达的面颊。    
——没发烧。你今天吃饭了没有?她问。    
——吃了点儿,艾达说。    
——我敢肯定你没吃多少,莎莉说,你跟我来,我给你带点东西回去。    
艾达跟她进到里面。房间里弥漫着干燥香料和辣椒的气味。正屋里挂着一串串的辣椒,预备用来给莎莉拿手的各种小吃、沙司、泡菜和酸辣酱调味。壁炉架、门框和镜子周围都装饰着红稠带扎的花。楼梯端柱刷成红白色的条纹,像理发店门口的转筒。    
在厨房里,莎莉从碗柜中拿出一瓦罐黑莓制的蜜饯,罐口用蜂蜡封着。她把瓦罐递给艾达说,拿回去与剩下的面饼一起吃,味道应该很好。艾达说声谢谢,没提自己做饼失败的事。回到门廊上,她请艾斯科和莎莉以后乘马车经过布莱克沟时,顺便到家里坐,然后就怀抱着围巾和那罐蜜饯告辞离开了。    
从斯万哲家的农场再沿路前行不到五百码,就到了那条越过山脊通向布莱克沟的小径。它从河边斜飞入山,先穿过一片枥树、山胡桃和白杨构成的开阔次生林,快到顶部的时候,转为未经砍伐的参天巨木,主要是云杉和铁杉,间或还有几棵黑色的枞树,地面上则横陈着腐烂程度不一的树干。艾达一口气不歇地闷头向上爬着,《徒步旅行的陌生人》的旋律仍在心头隐约回响,她发现自己走路的节奏很快就与它合上了拍。尽管有雄壮激越的歌词帮助壮胆,她还是不太敢抬头朝前看,怕突然打哪儿冒出一个黑影。    
爬上岭顶,她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上坐下来休息,正好俯瞰刚才走过的河谷,她可以看见下方的河水与河边的道路,右方茫茫绿树中的一小片白色,是那座礼拜堂。    
她转头向前面看,目光由远方灰蒙蒙的冷山回掠而下,凝注在布莱克沟上。从这么远的地方望去,她的房子和田地井井有条,四周环绕着她的树林、她的山岭、她的小溪,看不出丝毫破败荒凉的迹象。但她知道,如果不走,就必须雇佣帮手。不然,照本地植物丛林般疯长的势头,她的农田和庭院很快就会被杂草、灌木所覆盖,直至房子彻底消失在郁郁葱葱的绿色之中,如同睡美人被荆棘环绕的宫殿。可是,她怀疑能否找到合意的帮工,因为所有身强力壮能干活的人都去打仗了。    
艾达坐在那里,视线沿自己农场大概的边界逡巡一周。被目光圈住的土地显得异常辽阔,自己竟然成了它的主人,对她来说仍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尽管整个过程的来龙去脉她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六年前,她和父亲搬到山里,指望父亲的肺病能由此好转。痨病一直在缓慢地侵蚀着门罗的肺,最后他每天要咳红半打手帕。他在查尔斯敦的医生把全部希望寄托在凉爽清新的空气和运动上,给他推荐了一处著名的高原疗养胜地,那里有一家很不错的餐厅,还有温泉浴场。但门罗可不想去一个病殃殃的有钱人扎堆的地方静养。相反,他在山区觅到一间和自己同一教派的教堂,那里正缺少一位牧师,门罗寻思着,有用的工作会比乌烟瘴气的硫磺水更有疗效。    
他们立即登程,乘火车去南卡罗莱纳北部的铁路终点站斯帕坦堡。这是一座依山而建的粗犷的城镇,他们在此耽搁了几天,住在一家勉强可称之为宾馆的地方,直至门罗雇到骡夫,把他们装进柳条箱的行李运过蓝岭,送到冷山村。在此期间,门罗还买了一辆四轮马车和一匹驾车的马。门罗向来买东西总是能交上好运道,他恰好碰上一位马车匠,正在给一辆崭新漂亮、上着黑漆的轻便双轮马车最后进行打光,此外,那人还有一匹膘肥体壮的花斑骟马,与马车正好相配。门罗没还价就把它们都要了下来,马上从钱包里数出钱来交到车主长满黄色老茧的手里。没用多少时间,一切都办妥了,门罗就此拥有了一辆对于乡村传教士来说着实华丽的坐驾。    
这样装备停当后,他们赶在行李前头就上路了,第一站到达小镇布莱瓦,这里没有旅店,只有一间寄宿舍。他们不等黎明,就在幽蓝的晨曦中启程赶路。这是春日一个怡人的清晨,马车从小镇穿过时,门罗说他已经打听到,晚餐时就可抵达冷山。    
那匹骟马似乎游兴高涨,它甩开四蹄,拉着轻便马车撒欢疾驰,两只高高的车轮旋转若飞,闪亮的轮辐迎风嗡嗡做响。    
上午天气晴朗,他们一直在向上行驶。车道束缚在两侧浓密的枝叶和灌木之间,在一个狭窄的山谷中,山路呈之字形往复迂回攀升,似乎没有尽头。头顶的蓝天被两边黑黝黝的山壁遮住,只露出一线。他们两次跨越弗伦奇布罗德河,还曾紧贴着一个瀑布驶过,冰凉的水花都溅到了他们脸上。    
艾达此前只见过岩石嶙峋的阿尔卑斯山,这个植被茂密的山区对她而言新奇又陌生。到处生长着在林木稀疏的沙质低地上看不到的枝繁叶茂的树木。栎树、栗树、鹅掌揪高大的树冠互相纠结,遮天蔽日。靠近地面处,映山红和杜鹃花连成一片,密不透风。    
这里糟糕透顶的道路也让艾达心头忐忑,路面崎岖,车辙深深,与低地宽阔的沙土干道根本不能相提并论,简直不像人修的,而是牲口踩出来的。每转一次弯,路的宽度都变得更窄。艾达相信,用不了多久,道路就会彻底消失,他们将迷失在一片丛莽之中,没有路径,深沉无际,跟当初上帝第一次说出“树木”一词,然后凭空而起的森林一样。    
门罗却是兴高采烈,完全不像一个最近还在咳血的人。他片刻不停地左顾右盼,似乎是奉命要记住每一点地形变化、每一片绿色,不然就得受死;时而还突然高声背诵几行华兹华斯的诗句,把马儿吓一大跳。当转过一个弯,停车远眺已经被抛在身后的灰茫茫的旷野,他放开喉咙吟道:“世上没别的能比这更加美丽:要是谁竟能忽略这动人美景,那么,这人真有个迟钝的性灵。”    
下午,东风吹动,天空积满了翻卷的乌云。他们来到车道山口,在一片黑枞树林前将马勒住,由此向前,山路追随着鸽子河一条湍急咆哮的支流,陡然下跌,让人惊心动魄。前方,六千多英尺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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