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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家稳停顿了一刻,也掉下眼泪,他说,柴哥,咱们这么多年的邻居了,你也看见了,我容易吗?我残是残了,可我在家什么不干啊?连老娘们的活儿我都得做,可我落得个好吗?她在外背着我跟人胡搞!
刘英本来安静一些了,丈夫的话又使她激动了,她挥着胳膊,嘶哑着嗓子申辩,我冤枉,我没有啊,你怎么就不信任我呢,我白白跟你过了二十几年,白白给你养了那么一对好女儿——
刘家稳说,前两天刘英拿回家一个颈椎治疗仪,说是单位发的。一开始他信了。可是后来一想这个东西比较贵,二中教师的工资有时还会拖欠,怎么可能有钱发它呢?他今天下午就给过去的同事打电话,都说二中最近只给老师发了一箱苹果、两袋元宵作为春节的福利。他这才知道刘英跟他撒了谎。刘家稳说,这个东西一定是当年跟他一同追求刘英的那个人给买的,如今他发达了,当了教育局局长,有小车坐,什么东西单位报销不了?刘家稳指着刘英说,你看我无能了,就跟那个字写得像蟑螂爬一样的人偷偷好了!你还嘴硬不承认!我告诉你,刘英,我刘家稳不是寄生虫,不是癞皮狗,我给你自由,明天我就摇着轮椅上法院跟你离婚去!
刘英失神地看着柴旺,柴旺汗如雨下。他的一生还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么尴尬的时刻。好像哪个人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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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虎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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赃他,把偷来的东西放到他兜里,让他有口难辩。他看了看老婆,看了看刘英,看了看刘家稳,又看了看地上的那一摊碎片,明白他如果不说出实情的话,刘老师家的婚姻就真的成了地上的那摊碎片;而如果他说出实情的话,自己的婚姻则可能成为了那摊碎片。
但柴旺还是咬着牙道出了实情,他说的时候汗如雨下。
刘家稳平静下来了。刘英也平静下来。不平静的是柴旺家的,她慢慢撒开紧握着刘英的那只手,摇晃着站了起来,脚踩着那摊碎片朝外走。刘家稳问柴旺,你花多少钱把那个玩意儿买回的?柴旺木然地说,六百六。起身去追老婆。
柴旺家的回到家,先是把锅盖掀开,一块热气腾腾的枣糕已经蒸好了,它看上去就像一朵盛开的莲花,鲜艳蓬勃,散发着淡淡的香气。她小心地把它从帘子上取出,放在面板上,刷了锅,又盖上锅盖。灶里的火已经快熄灭了,柴旺家的蹲在灶坑前,看那几块隐隐发红的火炭。看着看着,她站起身,回屋将柜子上放着的那些没卖完的春联和福字一股脑地塞进灶里。纸一接触火炭,就跟闪电接触了乌云似的,立刻会爆发出激情。不同的是后者爆发的是滂沱大雨,而前者爆发的是熊熊火焰。锅受了这团烈火的煽动,立刻“吱吱”地叫起来。柴旺家的待火势弱了,又跑回里屋,拎出那件蓝地白花的新袄罩,团了一下,扔进灶里,它立刻变成一团火焰。不同于纸的是,袄罩燃烧时散发出一股难闻的气味,好像是放了一个臭屁。
柴旺不敢跟老婆说话,他也不知道该怎样解释自己的行为。夜深了,柴旺铺好了两床被子,但柴旺家的上炕收起了一一套,把它搬到儿子的房间去了。她去那里睡了,还把门插上了。半夜,柴旺听见那屋传来嘤嘤的哭声,他的心都要碎了。他怕老婆发生意外,一直睁着眼小心地听着动静,凌晨三点左右的光景,那屋传来了均匀的鼾声,柴旺这才放心地睡了。
柴旺睡着不久,柴旺家的就醒了。她躺不住,就穿衣起来。隔着灶房,能听得见柴旺的鼾声,她在心里骂了一句:没良心的,你倒睡得香!柴旺家的仍然伤心着,她不想待在屋里,就到户外透气去。天还黑着,她的心也黑着。空竹隔着院子向她低声打着招呼,她没有好气地说,瞎哼什么,一边待着去。她想起了北山的王店老人,不知怎的,她特别想见到他。柴旺家的推上自行车,惯常地带上两条麻袋和铁挠子,出了家门。
路上一个行人都没有。风很小,但空气异常寒冷。快近除夕了,夜空是暗淡的,月亮只露着浅浅的一条弯线,柴旺家的望了一眼,觉得它很像一个冷笑。她骑上自行车,慢慢蹬起来。她的腿和眼从来没有这么不中用过,腿发木,眼发花,走着走着就下了道,连人带车不停地滑进路边的雪窝里。等她跌跌撞撞地到了北山贮木场时,已被摔得浑身酸痛。像以往一样,早有一堆块大肉厚的树皮堆在那里了,柴旺家的把它们一片片地塞进麻袋里,捆绑在自行车的后座上,然后拍打着身上的木屑。干完活儿,曙色微现,柴旺家的朝王店所住的小屋走去,那里亮着灯。守夜的人如果睡着了,喜欢亮着灯,看来灯也是守夜人啊。柴旺家的敲响了那扇门。王店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很快打开了门。一股热气扑出来,王店只穿着一条单的黑线裤,一件蓝背心。他露着的胳膊是古铜色的,那么的饱满。
王店吃惊地问,柴旺家的,你不是说过年前够烧的,不来了吗?柴旺家的委屈地叫了一声“王店大哥”,扑到他怀里,哭了起来。王店抱着他,什么也没问,任她哭。王店一开始是松松地抱着她,后来是紧紧的,柴旺家的感觉到肚腹处突然间被硬硬的东西给抵着了,她就像撞了鬼似的激灵了一下,不再哭,从他怀中挣脱出来,跑了。
柴旺家的没忘了推起她的车子,驮着树皮回去。她真没有想到六十多的人了还能那样,怪不得他一天要吃一摞的烧饼呢。她凄凉地对自己说,以后再也不能来这里捡树皮了呀,我家的炉子好粮吃到头了!出了贮木场,她把车子扔在路上,坐在雪地上号哭起来。她的哭声把几只乌鸦给吓着了,它们也哑哑叫起来。柴旺家的一直把太阳哭得冒红了,泪干了,这才骑上车子回家。待她下了水泥马路,拐上了通向家中的巷子时,她看见了刘英。刘英推着自行车,大概是要上班去了。刘英见了她远远就停下来了,像以往一样跟她打招呼,只不过声音怯怯的:柴旺家的——
我不是柴旺家的,我叫王莲花!柴旺家的咬着牙冷冷地说。
柴旺已经起来了,他正耷拉着脑袋蹲在灶前烧火。柴旺家的进屋后,柴旺看见老婆满身木屑、满头霜雪的,忍不住蒙着脸哭了。
除夕来了。柴旺家没有贴春联,刘家稳家也没有贴。刘家稳给一家朝鲜馆子打了电话,以一百八十元的价钱,把空竹卖了。空竹被生人捆了,离开主人家院落的时候,知道那是生离死别了,凄惨地叫着。柴旺站在院子里听着,心一阵一阵抽搐着。
刘家稳凑足了六百六十块钱,摇着轮椅给柴旺送来。柴旺颤着声对他说了一句,你何苦要这样呢?
除夕夜里,柴旺家的包了饺子。快下饺子的时候,柴旺拿出半挂鞭炮,要出去放,被老婆制止了。她说,今儿我要放个大炮仗!
柴旺家的先是把灰尘累累的灯笼从仓棚里拎出来,点燃,挂在院子的窗下,让黑暗的门前有了暖融融的光影,然后她反身回屋,高高挽起袖子,掀开酸菜缸的盖,奋力把那块青石从里面捞出来,往屋外走去。她的胳膊被冰冷的酸水杀得通红通红的,青石哩哩啦啦地淌着酸水,好像知道自己性命难保,一路落泪。它被“嗵”地一声放在院子里了。柴旺家的举起一把大锤,“咣咣”地砸起了石头。那石头像是经历了千锤百炼,很难对付,开始时没有伤筋动骨,只是迸射着簇簇火星。柴旺家的加重了力气,大锤在它身上一次次施压,它终于承受不住了,先是小块小块地掉着肉,后来终于在绝望的叫喊声中崩溃了,彻底丢了魂儿,成了一堆碎石。柴旺目瞪口呆地站在那儿,他觉得那摊散发着陈腐气味的碎石,就是他那颗破碎的心。他想老婆砸了这块石头,是不会原谅他的了。
初一的早晨,柴旺家的像往年一样,把枣糕热了,切成片,摆在盘中,端上桌子。又用一个瓷碟,盛了白糖,放在枣糕旁边,一言不发地吃起来。柴旺坐在饭桌旁,拿起一片枣糕,蘸了白糖,吃了一日,觉得满嘴发苦。这几天的煎熬使他目赤舌燥,唇上生满了燎泡。他放下枣糕,对老婆说,我心里装的是你,你不知道吗?
柴旺家的瞟了一眼柴旺,“哼”了一声。
柴旺说,你这样待我,是逼我死啊。
柴旺家的又瞟了柴旺一眼,还是“哼”了一声。
柴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