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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妈咪你再这么专制,小心我长大了去当作家,把你写到书里去。
其实学小号也不坏。大卫说。
闭嘴,亲爱的。妈妈说。
大卫并不计较,而是微笑地摇摇头,男人对自己心爱女人心甘情愿的骄纵。在大卫眼里,我妈妈这句带有口音的“闭嘴”非常性感,富有异国情调。
第一次确定它的性感是在他向她求婚的那天。他对她说,他要和她生活在一起。他已经看好了房子,哪天她和他一起去看看。他对她说,他已经决定了。这个年纪做这样的决定是不容易的,可是他做了。他对她说,谈恋爱是一件需要激情的事业,需要旺盛的荷尔蒙。而他们已经进入一个开始尴尬的年纪,不是不具备激情,只是无力把这种激情妥善地释放出来。恋爱可以使人年轻。他对她说,爱情是最古典的经得起推敲的审美艺术。文化需要谨慎,爱需要冒险。他就这样对各个层面做着分析与阐述,一直一言不发的中国女人突然说“闭嘴”,然后湿热的嘴唇压在他还没有来得及闭合的嘴上。鲁莽的性感。以后,闭嘴就与热吻连在一起了。
第四章 她又不是你和我爸爸生的(3)
低着头的我突然说了一句:今天是我的生日。
生日?你不是刚过过生日吗?
今天是我农历生日。
妈妈真的给忘记了。
为什么你会忘记?为什么我爸爸就不会忘记?
这是在美国啊。谁还记得农历?!
所以美国一点也不好玩。人也变得很无情。
你不能总是拿他们的好处来比你妈妈的亏欠。而且我想一个人一年过一个生日就可以了。你看妈妈现在连这一个生日都不想过了。过一次老一年。
我就是要过两个生日,我在上海就是过两个生日的。我还恨不得天天过生日呢。爸爸对我就像阳光一般温暖,你对我就像冰雹一样无情。我突然被自己这股子学生腔弄得很伤感起来,鼻子一阵阵发酸,皱起个脸。这是我受委屈要哭的表情。我说,你对我就像后妈一样。
我知道你恼什么,我妈妈望着晚餐上故意无理取闹兴妖做怪的我,叹了口气道,海伦你听着,没有人要取代你的位置。
我不说话,心里想说得好听,我千里迢迢寻到美国的母爱将如同一张奖状一样高高挂起。
她是来做你妹妹的,不是来做你替身的。妈妈又补充道。
Halfsister(异胞姐妹)。她又不是你和我爸爸生的。她又不和我一个姓。她长得又不会和我一样。我纠正。
她故意含糊,我故意清晰。我只是他们女儿的半个姐姐,就像我只得到半份的爱一样。
大卫听到这个英语单词,就全明白了。他小口地送着饭菜,说:第一个孩子总是特别的,因为他(她)是第一个。
算了吧。如果你们满意的话,为什么还要接着试?还要试第二个。
他张了张嘴,想给我一个答案。张开嘴后,发现这个问题难度很大。
我恨你,妈咪。我用中文说。
还有你,我转过头对大卫用英语说,我恨你们。
我说英语时像个呀呀学语的婴儿,只会吐字,却全是重点,直奔主题。
大卫像热芋入口一样嘴角抖动着:哦,哦,哦,我想你不想用这个词。恨,这是一个非常强烈的字眼。
我恨你们,H-A-T-E?恨 。
我拼给他听,表明运用得正确无比。我的唇齿努力地去发每一个音节,嘴型到位,牙齿和舌头都出来助阵。他们全盯着我,仿佛我的英语需要连听带看才能明白。我在完成我的英语之后,是孩子式的挑衅,是他们最没辙的鬼脸。
我妈妈并不吃惊,将我语言的过激归于这个年纪的孩子的语言特色,哪个孩子不是爱憎分明。她说:还恨什么?
我恨学校,恨考试,恨作业,恨坐在我后面的同学,恨青菜,恨许多许多东西。
我也恨他们。她轻描淡写道。
争吵还没有结束,争吵甚至还没有开始。
第五章 现在我真的要恨你了,妈咪(1)
我的继父第一次郑重其事地找我谈话是在晚饭后。我们的沟通需要翻译。几经翻译,越是家常用语,越显得客套与虚假。妈妈怀孕的事件让他感觉到有必要与我单独谈一次。只是一时不知如何开头,于是用眼看着我,希望从我这里找到话题的切入口。我看得出来,只是不去看,瞄到他嘴笨的样子,有点得意。
他敲了敲门,没有任何回应,他就开门请自己进来了。扑面而来的摇滚乐声大得差点把他冲出去。我趴在床上听摇滚乐,身子来回晃地看着一本杂志,就是故意做给他看:我有我自己的事情要做,我不想理你。没有什么能比音乐更让两代人感到隔阂了。他当年听的是《昨天》,我听的是麦当娜的《像处女一样》,光是这些名字就足以吓唬到他这个老派的人。他不明白大都市年轻人的那丁点儿乐极生悲的小忧小虑何必兴师动众启用重金属来尖叫和呐喊。
大人和孩子套近乎有些基本招式,比如以糖果饼饵相诱是其中一种,大概也是最拙劣的一种。可怜的继父慌乱之下也套用了这个俗套的招术。他双手捧着一个饼干盒站在门口,摆出与孩子谈话的那种逗趣的表情——嘴角与眼角都上飘。这套动作在他身上非常不对劲,就像一个武士在跳芭蕾,大大地出了差错。
你妈妈新做的饼干,好吃极了。你要不要来几块?他以为总算使自己的谈话有了一个开头。
我扫饼干盒一眼,又扫了他一眼,用很幼稚的英语、很老到的态度说:我,十三。大卫明白我的意思:我十三了,又不是五岁的小孩子,用不着用吃饼干做为说话的开始。
他搓了搓手,指指音响:你在听音乐?
我点点头。
我能不能把它关掉?
我又点点头。
那不是音乐,那是噪音。
你太老了。我说,后面那句是,所以不接受新事物。因为不会说,干脆省略了。
他一耸肩:你是对的。我不曾年轻,生下来就直接进入老年了。
我可以和你谈谈吗?他一副开始办公事的样子。
我不会英语。我连忙抛出挡箭牌,这句英语我已经讲得很顺了。它的真正意思是我不想和你说话。
你现在不是正在说英语吗?他笑了,你会的。你十三岁生日那天我们去吃了什么?
寿司。
这是日语。他微笑地点头,又接着说,那你跟安妮打招呼常说什么?
Bonjour。
这是法语。瞧瞧,你会说这么多种语言,简直可以进联合国了。我想和你谈谈这些天来发生的事情。
你们伤害了我的感情。你理解不了我的。我先抛出几句已经学会的美国孩子的口头禅,意思是我和美国孩子一样会受伤害,而且一样会表达自己。
试试。这个就像我吃中国菜一样。一开始我都不问你妈妈给我吃什么,因为问了我就不想吃了。可是后来我发现这些东西也挺好吃的。当然除了黑蛋。
黑蛋?
就是整个蛋都被搞成黑黑的那种。
那是松花蛋。
对,除了松花蛋我还不敢尝试之外我爱所有的中国菜,而且准备吃一辈子。他总说鉴定一家中餐厅正不正宗主要看去的中国人和犹太人多不多,意思当然是犹太人吃中国菜顶在行。
我打击道:我妈妈做的算什么中国菜!
你们两母女怎么回事,这一点倒完全一样。我和你妈妈约会的时候,你妈妈对我说我理解不了她,她们那个年纪的中国人经历是个例外。但是你看看,现在我们不是挺好的吗?你妈妈和我经过许多事情才能在一起的。我们非常珍惜这个机会,我也非常喜欢你。因为你对她很重要。哦,相信我,我了解她。我和你妈妈生活在一起已经五年多了。
他意识到失口,怕我被“五年了”提醒,再次端起饼干盒,这次是为了赶快给这个谈话画上句号。
可是太晚了,我却早已抓到疑点,等一等,就停在这里。我叫道,你们在一起多久了?她是四年前才和我爸爸离婚的。
我们,嗯,我想我刚才没有表达明白,我的意思是……大卫开始支支吾吾,想趁着支吾另外想出一串谎话。
我不给他动脑的机会,强烈出击: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五年?这是你说的。
海伦,我想我的英语你还没有完全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