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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的马错当成一头野兽。我不想指控任何人故意谋杀;只不过,我明白自己已受到控告。
我从马尔卡斯口中掏出了真话。他告诉我,骑士和所有参加打猎的人都把这次不幸归于
意外事故,归于我的马将我仰天摔下来时,一支枪令我痛心疾首地走了火。大家都相信
我是被马摔到地上的,这几乎是一致的意见。在爱德梅能够说出的三言两语中,她肯定
了这种假设。只有一个人——帕希昂斯指控我;但他是在他的两个朋友马尔卡斯和奥贝
尔神甫保证严守秘密的情况下悄悄指控我的。
“用不着告诉您,”马尔卡斯补充说,“神甫保持绝对的沉默,拒绝相信您有罪。
至于我呢,可以向您发誓永远……”
“闭嘴!闭嘴!”我嚷道,“甚至这样也不许对我说,好像世上有人真会相信似的。
可是爱德梅咽气时对帕希昂斯说了一些离奇的话;她明明死了,你想蒙我是没有用的。
她死了,我再也见不到她了。”
“她没有死!”马尔卡斯叫了起来。
他对我赌咒发誓,终于使我信服。我知道他不善于说谎,整个人的表现会戳穿他仁
慈的意图。至于爱德梅的话,他断然拒绝向我转述;由此我明白那些话是叫人受不了的。
于是我从床上挣扎着起来,无情地推开想拦住我的马尔卡斯。我让人把一个鞍子扔在伯
户的马背上,随即骑马飞奔而去。我抵达圣赛韦尔堡时活脱像个幽灵。我趔趄着一直走
进客厅,除圣约翰之外没有遇到任何人。圣约翰瞥见我时惊叫一声,对我接二连三的问
题没作答复就溜走了。
客厅里空无一人。爱德梅刺绣用的绷架,埋在她的手大概再也不会掀起的绿布下,
在我看来就像罩布下的一口棺材。我叔叔的大扶手椅已不再在壁炉前的角落里;我的肖
像——我请人在费城画的、美国独立战争期间寄来的肖像,也已被从墙上取走。这些都
是死亡和诅咒的迹象。
我赶紧走出这个房间,怀着无辜者的勇气登上楼梯,但已心灰意冷。我径直走向爱
德梅的卧室,敲门后立即转动钥匙进去。勒布朗小姐迎着我走来,大叫一声,双手捂着
脸逃走,似乎看见出现一头猛兽。究竟是谁散布了对我可怕的怀疑?会不会是神甫不够
忠实,背地里这样做?后来我才知道,爱德梅尽管清醒时既坚定又宽厚,谵妄时却大声
责怪我。
我走近她的床,自己也发了狂,没想到我出其不意的出现会送掉她的命;我迫不及
待地一手撩开床帏,凝视爱德梅。我从未见过更为惊人的美。她那双乌亮的大眼睛越发
显得大了,虽然毫无表情,却闪耀着奇异的光,宛如两颗钻石。她那发白、绷紧的面颊,
她那与面颊一样苍白的嘴唇,使她美丽的头具有一种大理石的外表。她直勾勾地注视我,
不比瞧一幅画或一件家具怀着更多的激情;她把脸微微转向墙壁,带着神秘的微笑说道:
“这是那朵叫做‘爱德梅·西尔维斯特里斯’的花。”
我跪下来,捧起她的手,吻了个遍;我号陶大哭起来,她毫无党察。她那只一动不
动的、冰凉的手留在我的手中,宛如一块大理石雕刻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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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神甫走进来,神情阴沉而冷漠地跟我打招呼,然后向我示意,令我远离爱德梅的床。
“您疯了!”他对我说。“立即回去;谨慎些,别到这儿来。这是您惟一可做的
事。”
“从什么时候起,您有权把我从自己家里赶走?”我怒不可遏地嚷道。
“唉!您不再有家了,”他回答,痛苦的语调使我的怒火平息。“如今父女俩已不
过是两个幽灵,他们身上的精神生活已经熄灭,肉体生活也即将放弃。请尊重爱过您的
人们的临终时刻吧。”
“可我怎么能在抛弃他们的同时,表示我的尊敬和痛苦呢?”我吓呆了。
“在这方面,”神甫说,“我既不愿也不该对您说什么,要知道,您在这儿露面是
件莽撞和亵渎的行为。您走吧,等他们不在人世(这一天不会远了)之后,如果您对这
份人家有权利的话,可以回来;您肯定不会再在这儿发现我怀疑或证实您的权利。在此
期间,由于我不了解这些权利,我想自己可以负责让这两位圣洁的人临死前一直受到敬
重。”
“卑鄙小人!”我叫起来,“我真不知什么阻止我把你撕成碎片!你出于什么可憎
的冲动把匕首插进我的胸膛不断转动?你惟恐我幸免于我的灾祸?你不知将有三口棺材
一起从这座屋子里抬出去?你以为我到这儿来是贪图别的东西,而不是寻求临终的目光
和临终的祝福?”
“您该说临终的宽恕,”神甫声音阴沉地回答,做了一个无情谴责的手势。
“我说您发疯了!”我嚷道。“倘若您不是一个教士,瞧您对我说话的腔调,我就
要叫您在我手里粉身碎骨。”
“我才不怕您呢,先生,”他回答。“把我杀死真是帮我一个大忙;可您通过威胁
和狂怒反倒证实了对您的控告,我对此感到遗憾。倘若我看到您真诚地忏悔,我就会陪
您一起哭泣;但您的镇定却使我厌恶。以前,我只是把您视为狂躁型的疯子;今天,我
相信看透了一个坏蛋。滚开!”
我跌坐在一把扶手椅上,又气又难过,连话都说不出来。当下,我巴不得马上就死
去。爱德梅在我身边奄奄一息;对面是个坚信我有罪的法官,性情本来温和、羞怯,却
变得严厉、无情!想到失去我心爱的人儿,我但愿一死了之;可是压在我头上的可怕罪
名又使我振作起来。我相信,这样一种罪名在真理的声音面前一刻也站不住脚。我想像,
只消我看一眼,说一句话就能使它不攻自破;但我觉得十分沮丧,深受伤害,因而拒绝
这种自卫的方法。被人怀疑的耻辱越压在我身上,我就越明白,当一个人只有蒙受不白
之冤的自尊心作为武器时,那么要想成功地保卫自己几乎是不可能的。
我垂头丧气地呆在那儿,一声不吭,似乎有顶铅帽压在我的头顶上。门又打开了,
勒布朗小姐神态生硬地走过来,以充满憎恨的声调通知我,说外面楼梯上有个人要跟我
说话。我身不由己地走出去,发现帕希昂斯正在等我,双臂交叉相抱,摆出他最严峻的
姿势,脸上的表情令我敬畏,如果我确实有罪的话。
“德·莫普拉先生,”他说,“我必须跟您个别谈谈;您愿意跟我去我家吗?”
“好,我愿意,”我回答。“我准备忍受一切羞辱,只要我能知道你们想从我身上
得到什么,为什么你们肆意侮辱最不幸的人。带头走呀,帕希昂斯;走得快些,我急于
赶回这儿来。”
帕希昂斯毫无表情地走在我前面;我们走近他的小屋时,看见我可怜的中士也刚刚
急匆匆地赶到。他找不到马追随我,又不愿同我分离,所以是步行而来,走得太快,浑
身大汗淋漓。他已扑在葡萄藤绿廊下一条长凳上,瞥见我们,又生气勃勃地一跃而起,
向我们走来。
“帕希昂斯!”他嚷道,声调富于戏剧性,要不是在这样的时刻我压根儿高兴不起
来,这声调本来会使我发笑的。“疯老头!……在您这样的年纪恶意中伤?……呸!先
生……被命运断送了……您是这样……是的。”
帕希昂斯一直不动声色,这时耸耸肩膀,对他的朋友说:
“马尔卡斯,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到果园尽头休息去吧。这儿不关您的事;我
要跟您的主人单独谈谈。去吧,我希望您去。”他边说边用手推马尔卡斯,中士尽管既
自负又敏感,总是出于本能和习惯听从这种权威性的指示。
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时,帕希昂斯直截了当地进行盘问,我决意接受他的审讯,以便
尽快弄清我周围发生的事。
“先生,您愿意告诉我眼下您打算干什么吗?”
“只要我还有个家,我就打算留在我的家中,”我回答:“一旦我不再有家了,我
要干什么不关任何人的事。”
“可是,先生,”帕希昂斯又问,“如果有人跟您说,您留在您的家中,不能不给
这个或那个家庭成员带来致命的打击,您还坚持留下吗?”
“只要我相信事情确是如此,我就不在他们眼前露面;我会在他们的房门口等到他
们临终的最后一天,或者他们康复的最初一天,好再向他们要求我依然配得上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