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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望告诉检察官,怎样到拘留所和解犯监狱去,准备见她,他内心好半天不能平静。 他一回到家里,立刻拿出他好久没有动过的日记本,念了几段,就写了下面这些话:“两年没有记日记,原以为再也不会干这种孩子气的玩意儿了。 其实这并不是什么孩子气的玩意儿,而是同自己谈话,同人人身上都存在的真正的圣洁的我谈话。 这个我长期沉睡不醒,因此我没有一个人可以交谈。 四月二十八日我当陪审员,在那次法庭上,那个非同寻常的事件把我惊醒了。 我看见了被我玩弄过的卡秋莎,身穿囚袍,坐在被告席上。 由于荒谬的误会和我的过错,她被判服苦役。 我刚才去找了检察官,去过监狱。他们不让我进去,但我决定要尽一切力量同她见面,向她认罪,甚至同她结婚来赎我的罪。 主哇,你帮助我!我感到很快乐,心里充满喜悦。”
三十七
玛丝洛娃这天夜里,久久不能入睡。 她睁大眼睛躺在板铺上,望着那不时被来回踱步的诵经士女儿身子遮住的门,听着红头发女人的鼾声,想着心事。她想,她到了萨哈林岛后绝不能嫁个苦役犯,总要另外找个归宿,或者嫁个长官,嫁个文书,至少也得嫁个看守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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者副看守。 他们都是色鬼。“只是人不能再瘦下去,要不然就完了。”她想起那个辩护人怎样盯住她,庭长怎样盯住她,法庭上遇见她和故意在她身边走过的男人怎样盯住她。 她想起别尔塔到监狱里来探望她时说起,她在基塔耶娃妓院里爱上的那个大学生问起过她,对她的遭遇很表同情。 她想起红头发女人同人打架的事,她非常可怜这个红头发女人。 她想起面包店老板怎样多给了她一个白面包。她想到许许多多人,就是没有想到聂赫留朵夫。 她的童年,她的少女时代,特别是她对聂赫留朵夫的爱情,她从来不回想,因为回想起来太痛苦了。 这些往事原封不动地深埋在她的心底。 她连一次也没有梦见过聂赫留朵夫。 今天她在法庭上没有认出他来,倒不是因为她最后一次看见他时,他还是个军人,没有留胡须,只蓄着两撇小胡子,鬈曲的头发很短很浓密,如今却留着大胡子,显得很老成,主要是因为她从来没有想到过他。 在他从军队回来、却没有拐到姑母家去的那个可怕的黑夜,她在心里把她同他发生过的事全部埋葬掉了。在那个夜晚以前,她满心希望他回来,因此不仅不讨厌心口下的娃娃,而且常常对她肚子里时而温柔、时而剧烈蠕动的小生命感到亲切。 但在那个夜晚以后一切都变了。 未来的孩子纯粹成了累赘。两位姑妈都盼望聂赫留朵夫,要求他顺路来一次,可是他回电说不能来,因为要如期赶回彼得堡。 卡秋莎知道了这事,决定到火车站去同他见面。 火车将在夜间两点钟经过当地车站。 卡秋莎服侍两个老姑娘上床睡了,怂恿厨娘的女儿玛莎陪她一起去。 她穿上一双旧的半统靴,戴上头巾,把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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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收拾了一下,就跟玛莎一起往火车站跑去。这是一个黑暗的风雨交作的秋夜。 温暖的大颗雨点时下时停。 田野里,看不清脚下的路;树林里象炕里一样黑黝黝的。卡秋莎虽然熟悉这条路,但在树林里还是迷失了方向。火车在那个小站上只停三分钟。 她原希望能提早赶到车站,可是当她到达时已铃响第二遍了。 卡秋莎一跑上站台,立刻从头等车厢的窗子里看见了他。这节车厢里的灯光特别明亮。有两个没有穿上衣的军官面对面坐在丝绒座椅上,正在打牌。靠窗的小桌上点着几支淌油的粗蜡烛。 聂赫留朵夫穿着紧身的马裤和雪白的衬衫,坐在软椅扶手上,臂肘靠在椅背,不知在笑些什么。 卡秋莎一认出他,就用冻僵的手敲敲窗子。 但就在这当儿,第三遍铃响了,火车缓缓开动了。 它先往后一退,接着,车厢一节碰着一节依次向前移动。 有一个军官手里拿着纸牌站起来,往窗外张望。卡秋莎又敲了一下窗子,把脸贴在窗玻璃上。 这时她面前的那节车厢也猛地一震,动了起来。 她跟着那节车厢走去,眼睛往窗子里张望。 那个军官想放下窗子,可是怎么也放不下。 聂赫留朵夫推开那个军官站起来,动手把窗子放下。 火车加快了速度。 卡秋莎也加快脚步跟住火车,可是火车越开越快。就在窗子放下的一刹那,一个列车员走过来把她推开,自己跳上火车。 卡秋莎落在后头,但她仍一个劲儿地在湿漉漉的站台上跑着。 她跑到站台尽头,好容易才收住脚步免得摔倒,然后从台阶上跑下地面。她还在跑着,但头等车厢已经离得很远了。 接着二等车厢也一节节从她旁边驶过,然后三等车厢以更快的速度掠过,但她还是跑个不停。等尾部挂着风灯的最后一节车厢驶过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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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围一点遮拦也没有了,她已越过水塔。 风迎面刮来,掀起她头上的头巾,吹得衣服裹紧她的双腿。 她的头巾被风吹落了,但她还是一个劲儿地跑着。“阿姨!卡秋莎阿姨!”玛莎喊着,好容易才追上她。“您的头巾掉了!”
“他在灯光雪亮的车厢里,坐在丝绒软椅上,有说有笑,喝酒玩乐,可我呢,在这儿,在黑暗的泥地里,淋着雨,吹着风,悲伤哭泣!”卡秋莎想着站住了,身子往后一仰,双手抱住头,放声痛哭起来。“他走啦!”卡秋莎叫道。玛莎害怕地搂住卡秋莎湿淋淋的衣服。“阿姨,我们回家去。”
“等一列火车开过来,往轮子底下一钻,就完事了。”卡秋莎想着,没有回答小姑娘的话。她决定这样做。 但就在这当儿,如同通常在激动以后乍一平静下来那样,她肚子里的孩子,他的孩子,突然颤动了一下,使劲一撞,慢慢地伸开四肢,然后用一种又细又软又尖的东西顶了她一下。忽然间,那在一分钟前还那么折磨她、使她觉得几乎无法活下去的重重苦恼,她对聂赫留朵夫的满腔愤恨,她不惜一死来向他报复的念头,——这一切顿时都烟消云散了。 她平静下来,理了理衣服,扎好头巾,匆匆走回家去。她浑身湿透,溅满泥浆,精疲力尽地回到家里。 从那天起,她心灵上发生了一场大变化,结果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自从那个可怕的夜晚起,她不再相信善了。 以前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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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信善,并且以为别人也相信善,但从那一晚起,她断定谁也不相信善,人人嘴里说着上帝说着善,无非只是为了骗骗人罢了。 她知道,他爱过她,她也爱过他,可是他亵渎了她的感情,把她玩够了,又把她抛弃了。 而他还是她所认识的人中最好的一个呢。 其他的人就更坏了。 她的全部遭遇都证实了这一点。 他那两位姑妈,两位虔诚的老婆子,看到她不能象以前那样侍侯她们,就把她从家里撵走。 她遇到的一切人,凡是女人都把她当作摇钱树;凡是男人,从上了年纪的警察局长到监狱看守,个个都把她看成玩物。不论什么人,除了寻欢作乐,除了肉体的淫乐,活在世界上就没有别的事了。在她过自由生活的第二年,她跟一个老作家同居,那个作家也证实了这一点。他直截了当地对她说,这种欢乐富有诗意,充满美感,是人生的全部幸福。人人活着都为了自己,为了自己的欢乐,一切有关上帝和善的话都是骗骗人的。 如果她心里发生疑问:为什么人间安排得如此糟糕,为什么人们互相欺凌,受苦受难;那么,最好就是不要去想它。 如果她感到苦闷,那就抽抽烟,喝喝酒,同男人谈情说爱,这样也就会把苦闷忘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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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
第二天,星期日,清晨五点钟,女监里照例响起哨子声,柯拉勃列娃早已起床,这时就把玛丝洛娃叫醒。“我是一个苦役犯。”玛丝洛娃恐怖地想。她揉揉眼睛,不由自主地吸着室内到早晨臭不堪闻的空气,想再睡一会儿,重返茫茫睡乡,可是心惊胆战的习惯驱除了睡意。 她一骨碌爬起来,盘腿坐好,向四下里张望着。 女人都已起床,只有孩子们还在睡觉。 贩卖私酒的女人鼓着一双暴眼睛,小心翼翼地抽出孩子们身下的囚袍,唯恐把他们弄醒。 反抗募兵的女人把包孩子用的破布晾在火炉旁边。 她的娃娃在蓝眼睛的费多霞怀里拚命啼哭。 费多霞把他摇荡着,柔声柔气地给他唱催眠曲。患痨病的女人揪住胸口,脸涨得通红,拚命咳嗽;在咳嗽的间歇大声喘气,简直象叫嚷一样。红头发女人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