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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自以为有什么美德。他感到浑身发热。 他走到窗口,打开窗子。 窗子通向花园。 这是一个空气清新而没有风的月夜,街上响起一阵辘辘的马车声,然后是一片寂静。 窗外有一棵高大的杨树,那光秃的树枝纵横交错,把影子清楚地投落在广场干净的沙地上。左边是仓房的房顶,在明亮的月光下显得白糊糊的。 前面是一片交织的树枝,在树枝的掩映下看得见一堵黑黝黝的矮墙。聂赫留朵夫望着月光下的花园和房顶,望着杨树的阴影,吸着沁人心脾的空气。“太好了!哦,太好了,我的上帝,太好了!”他为自己灵魂里的变化而不断欢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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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玛丝洛娃直到傍晚六时才回到牢房。她不习惯长途跋涉,可如今一口气走了十五里石子路,她感到两腿酸痛,精神上又受到意想不到的严厉判决的打击,再加饥饿难忍,人简直要瘫下来。在一次审讯暂停时,法警们在她旁边吃着面包和煮鸡蛋,她嘴里涌满口水。 她感到饥饿,但去向他们讨一点来吃,又觉得失面子。 这以后又过了三小时,她不再想吃东西,但觉得浑身无力。 就在这时,她听到了意想不到的判决。 最初一刹那,她以为是她听错了,无法相信听到的话,无法把苦役犯这个词儿同自己联系起来。 不过,她看见法官和陪审员脸上都那么一本正经,无动于衷,判决时都泰然自若,感到十分气愤,就向整个法庭大声叫屈。 但看到就连她的叫屈人家也不当一回事,又不能改变局面,她就哭了,觉得只好顺受那个硬加到她头上的天大冤屈。 特别使她感到惊讶的是,那么残酷地给她判刑的竟是那些一直和蔼可亲地打量着她的中年和青年男人。她看出,只有一个人,就是那个副检察官,心情一直与别人不同。 她起初坐在犯人拘留室里等待开庭,后来在审讯暂停时又坐在那里,她看到这些男人都假装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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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在她门口走来走去,或者索性走进房间里来,只是为了要好好地看看她。谁想到就是这些男人竟狠心地判她服苦役,尽管她并没有犯被控告的那些罪。 开头她放声痛哭,后来停止了哭泣,呆呆地坐在拘留室里,等待押回监狱。 现在她只渴望一件事:吸烟。 当包奇科娃和卡尔津金在宣判后也被押到这个房间里时,她正处在这样的精神状态。 包奇科娃一来就骂玛丝洛娃,叫她苦役犯。“怎么样,你赢了?没罪了?这回怕逃不掉了吧,贱货!
你这是恶有恶报。 服了苦役,看你还怎么卖俏?“
玛丝洛娃双手揣在囚袍袖管里,坐在那儿,低下头,呆呆地望着前面两步外那块踩得很脏的地板,嘴里只是说:“我没惹您,您也别来犯我。 我可没惹您。”她反复说了几遍,就不再吭声了。 直到卡尔津金和包奇科娃被押走,一个法警给她送来三个卢布,她才变得稍微灵活些。“你是玛丝洛娃吗?”他问。“拿去,这是一位太太送给你的。”法警说着把钱交给她。“哪位太太?”
“你拿去就是了,谁高兴跟你多罗唆。”
这钱是妓院掌班基达耶娃叫他送来的。 她不在法庭的时候,问民事执行吏,她能不能给玛丝洛娃一点钱。 民事执行吏说可以。她获得许可,就脱下钉有三个钮扣的麂皮手套,露出又白又胖的手,从绸裙的后面皱褶里掏出一个时式钱包。钱包里装着厚厚一叠息票,那都是她从妓院挣得的证券上剪下来的。 她取出一张两卢布五十戈比的息票,再加上两枚二十戈比的硬币和一枚十戈比的硬币,交给民事执行吏。 民事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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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吏唤来一名法警,当着女施主的面把这些钱交给法警。“请您务必交给她。”基达耶娃对法警说。法警因为人家如此不信任他而生气,所以才那么怒不可遏地对待玛丝洛娃。玛丝洛娃拿到钱很高兴,因为有了这钱就可以弄到此刻她所想要的唯一东西。“真想弄些烟来抽抽。”她渴望抽烟,暗自想着。 她实在想抽烟,就拚命吸着弥漫在走廊里的烟味——那是从各个办公室里飘出来的。 但她还得等待好多时候,因为负责派人遣送她回狱的书记官把被告给忘了,只顾同一名律师谈论一篇查禁的文章,甚至同他发生了争吵。 审判结束后,有几个年轻的和年老的男人特意走来看她一眼,交头接耳地议论着什么。 但她此刻根本不去理会他们。直到四点多钟,她才被押解回狱。 押解她的那个下城人和楚瓦什人从后门把她带出法庭。 还在法庭门厅里,她就给了他们二十戈比,要求他们给她买两个白面包和一包香烟。楚瓦什人笑了,接过钱说:“好的,我们去给你买。”他说完真的去给她买了香烟和面包,并且把找头交给她。路上是不准吸烟的。 这样玛丝洛娃只得带着没有满足的烟瘾回到牢房。 她回到监狱门口,大约有一百名男犯正好从火车站被解到这里来。 她在过道里遇见了他们。那些犯人有留大胡子的;有不留胡子的;有年老的,有年轻的;有俄罗斯人,有其他民族的人,还有些人被剃了阴阳头,脚上哐啷哐啷地带着铁镣。他们弄得前屋里灰尘飞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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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且充满脚步声、说话声和汗酸气。 这些犯人从玛丝洛娃身边走过时,都色迷迷地打量着她,有几个擦着她的身子走过,脸上现出淫猥的丑态。“嘿,这妞儿,长得多俏。”一个犯人说。“你好哇,小娘子。”另一个挤挤眼说。一个脸色黝黑的犯人,后脑壳剃得发青,刮得精光的脸上留着小胡子,脚上拖着哐啷啷响的脚镣,跳到她跟前,一把搂住她。“难道连老朋友都不认得了?
哼,别装腔了!“他露出牙,闪亮着眼睛嚷道。 玛丝洛娃把他推开了。”你这是要干什么,混蛋?“副典狱长从后面走过来,对他吆喝道。那犯人缩紧身子,慌忙躲开。 副典狱长就转身对玛丝洛娃骂道:”你待在这儿干什么?“
玛丝洛娃想说她从法院里刚回来,但她实在太困累了,所以懒得开口。“刚从法院里来,长官。”那个年纪大些的押解兵穿过人群,手举到帽沿上敬礼说。“噢,那就把她交给看守长。 简直不象话!”
“是,长官。”
“索柯洛夫!把她带走。”副典狱长嚷道。看守长走过来,怒气冲冲地往玛丝洛娃的肩上一推,对她点点头,再把她领到女监的走廊里。 在那里她被浑身上下搜摸了一遍,没有搜到什么(那包香烟已被塞在面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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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被送回早晨出来的那间牢房里。
三十
玛丝洛娃那间牢房长九俄尺,宽七俄尺,有两扇窗子,靠墙有一座灰泥剥落的火炉,还有几张木板干裂的板床,占去三分之二的地位。 牢房中央,正对房门挂着乌黑的圣像,旁边插着一支蜡烛,下面挂着一束积满灰尘的蜡菊。 房门左边有一块发黑的地板,上面放着一个臭气熏天的木桶。 看守刚点过名,女犯们就被锁在牢房里过夜。这里总共关着十五个人:十二个女人和三个孩子。天色还很亮,只有两个女人躺在板铺上:一个是因没有身份证而被捕的傻婆娘,差不多一直用囚袍蒙住头睡觉;另一个害有痨病,因犯盗窃罪而判刑。这个女人用囚袍枕着头,睁大一双眼睛躺在那里没有睡着,勉强忍着咳嗽,压下一口涌上喉咙而感到发痒的粘痰。 其余的女人都披着头发,只穿一件粗布衬衫。 有的坐在板铺上缝补,有的站在窗边望着院子里走过的男犯。 三个做针线活的女人当中,有一个就是今天早晨玛丝洛娃去受审时送她的老太婆,名字叫柯拉勃列娃。她神色忧郁,蹙着眉头,满脸皱纹,下巴底下皮肉松弛,象挂着一个口袋。 她身材高大,淡褐色头发编成一根短小的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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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两鬓花白,脸颊上有一个疣子,上面长着汗毛。 这个老太婆因为用斧头砍死亲夫,被判处苦役。她之所以杀死他,是因为他纠缠她的女儿。她是这个牢房里的头,她还偷卖私酒。她戴着眼镜做针线活,那双做惯粗活的大手象一般农妇那样用三个手指捏着针,针尖对着自己的身子。 她旁边坐着一个皮肤黝黑、个儿不高的女人。 她生着狮子般的鼻子和一双乌黑的小眼睛,模样和善,喜欢唠叨,在缝一个帆布口袋。 她是铁路上的道口工,被判处三个月徒刑,因为火车来的时候她没有举起旗子,结果出了车祸。 第三个做针线活的女人是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