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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听你说,也在看风景。”刘慰祖指指呈现在眼前的纳卡江。“家栋,今
天我看水、看树、看山坡,都是绿的。”
“我早就说都是绿的嘛!”家栋发出胜利的笑声。
他们走近江岸,上了横在江上的石桥。刘慰祖站在桥上,眼光顺着奔流的江水
遥遥望去。在天水相连的朦胧尽头,他仿佛看到今生今世再也追不回来的年华,那
些年轻的,挽着点哀愁,伴着些欢愉,时而希望无穷,时而又茫然无依的日子。
那样的日子,离得太远了,离得多远?纳卡江的江水知道。
第一次看到纳卡江的时候,他就惊异于它的美丽。当时他爱写诗,曾写过不少
歌颂纳卡江的诗,寄到台湾的报刊上发表,这便使他的诗才出了名,加上他的仪表,
手头阔绰和那辆崭新的雷诺小跑车,海德堡几个有锋头的女孩子全为他倾倒……唉
唉,那些日子!他望着江水,水声的高朗,水势的汹涌,使得他一阵阵的发出慨叹。
春江水涨,上游的冰雪已经化尽了,江面比平常像似宽了许多。好划船的人已
经摇着桨在水上荡漾了。
在纳卡江上驾着一叶轻舟,深深的想,静静的随波逐流,是他往昔最常为之的。
同学们因此跟他开玩笑,称他为“惨绿少年”。这类绰号让他越发的看出了自身的
孤单,不被了解,也促成了他更喜欢到江上享受孤独。纳卡江分担过他的痛苦和秘
密,每踱到江畔,看着一江的缓缓长流,他都像见到共过患难的真心朋友,产生一
份无法抵御的感动。
刘慰祖痴望了许久,才和家栋下了石桥,从一条弯曲狭长的石阶路走上去。这
条路叫“蛇路”,也是他当日顶熟悉的。那时每做恋爱游戏,必会把那个女伴带到
这条路上来。特别是在黄昏或夜晚,可以在路途中的某个角落,借着幽暗遮住脸上
的羞怯,装作多情的样子来吻她。那被吻的女孩子,不管是中国的还是外国的,往
往便因这罗曼蒂克的气氛,因他的诗意与多情的一吻,而假戏真做的爱上他了。她
们真爱上他了,他就要逃走了,就要到纳卡江上去划小船,纤解被良心谴责的痛苦,
并且控制住那颗蠢蠢欲动,几乎认起真来的心。对于爱情,他至多就发挥到那个程
度,绝不再把自己投进去。
不把自己投进去也不是容易的事,譬如遇到林碧那样的女孩子,事情就不简单
了。你跟她做爱情游戏,她可不跟你做爱情游戏。她认真、严肃,当她用那双长长
的凤眼看你的时候,就好像在告诉你她随时可以为你殉情,但是当你企图跟她亲近
亲近,热烈热烈吗?她又忽然冷若冰霜起来,让你亲热不了。那时他就跟她玩笑的
说过:“你是一盆白水,对我太干净,也太没味道了。”林碧曾因这句话一个星期
不理他,还批评他“玩世不恭”。
唉唉,林碧那样的女孩子,就像这条路,像条蛇,你惹上她,她就缠住你。痴
情的女性真可怕,最可怕的是不知她那痴情是当真还是演戏,譬如那时候的庄静。
想到庄静,刘慰祖便很自然的侧过眼光打量家栋。家栋正把那辆载了不少重量
的脚踏车,扛在他不太宽的肩膀上,一步步的往坡上爬。爬得气喘咻咻,额头上冒
着汗珠,那张巴啦巴啦说个不停的嘴,也累得说不出话来了。
“这个孩子看着蛮天真、蛮可爱、蛮能吸弓哦。可惜他是庄静的儿子,庄静负
了我刘慰祖,跟谭允良睡觉生下的儿子。这个孩子……。”他心中叽咕着。
“刘叔叔,明天你几点来我们家?”好不容易爬完坡,到哲学路上,家栋放下
脚踏车,用一只手背抹汗。
“谁说我明天要去你们家的?”刘慰祖不懂家栋怎么会想出这个问题来问他。
“明天是我的十五岁生日,妈妈请了郭叔叔、王叔叔全家来喝茶吃蛋糕和吃晚
饭。她没打电话给你吗?”家栋又把颈子伸长着。
“喔——大概是——”刘慰祖的好情绪已经又降到零度。他狠狠的想:“好极
了,庄静,你居然真做得出,你怕我引坏了你的孩子,请了别人不请我。你不想家
栋跟我接近,好吧!看我们两人哪个凶。”
“刘叔叔,要是妈忘了请你,你也要来。”
“我当然是要去的,你的十五岁生日多重要啊!我那里能不去呢?我会送你最
好的生日礼物。”刘慰祖勉强笑着。
“奇怪,妈妈怎么会忘了告诉你?”家栋困惑的扭着眉峰。
“说不定她打过电话,我忘了。刘叔叔记性坏。”
“你记性坏?你说十几年前,几十年前的事你都记着。”
“那时候的事记着,现在的事转眼就忘。你肚子饿了,咱们来野餐吧!”
他们坐在树下的长木椅上,拿出食物和饮料。
“刘叔叔,你可要讲你的故事啊!我真想知道你是怎么变成一个流浪的艺术家
的。”家栋拿着一截肥大的烤肠子,另只手拿着一罐打开的可口可乐,又吃又喝。
“你羡慕流浪的生活?”刘慰祖什么也不想吃,只打开啤酒来喝,喝完一罐便
点上香烟来吸。
“流浪生活有点危险,可是总比在家被管得木头人样的好吧?”家栋仿佛挺苦
闷似的说。
“哼!”刘慰祖重重的喷了一口烟。“整天就想管人的人,下流。你知道,我
以前是很眼从的,谁都说我是好孩子、好儿子、好孙子、好学生。可是——”他又
重重的喷了一口烟。“后来我就不理他们那一套了,就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了。”
“他们,都是谁?”
“他们?首先是我的祖母、父亲、母亲。当然那时候我还把他们当成顶好的好
人呢!听他们的,信他们的,那个时候我看什么都是绿的。”刘慰祖对着山脚下的
江水怔怔的出了一会儿神,又悠悠的道:“二十岁那年,我爱上了一个女人,爱得
什么似的,她也天天说爱我,可是她跟别人走了,结婚去了……”他逐渐的顿住了,
一口连着一口的吸烟。
“她跟别人结婚就叫她结去,那有什么关系,你骂她一顿,或是给她两拳头,
不就行了。”家栋颇义愤填膺的,说完了再又吃又喝。
“骂一顿或是捧两拳都太便宜了,刘叔叔不是那么容易受骗的人,我要报复。”
“你怎么报复?你知道那女人在哪里?”
“喔……知是知道的。”刘慰祖觉得实在不能再往下说了,便转了话题道:
“你想,那个女人骗完了我,紧接着我又发现我最爱的祖母、父亲也在骗我,发现
他们的真面目一点也不像他们的外表那么高贵,那么善良。你想,连自己的亲人都
如此,别人的还可信吗?所以,家栋,我告诉你,这个世界上的人,大多是里外不
一样,不可信的。倒是像亚力山大的父母那种人,还真诚,反而可信的。”
“刘叔叔,你祖母和你父亲都做了什么呢?”家栋东西也不吃了,好奇的追着
问。
“他们吗?这个话说来可就长了……”
刘慰祖从他儿时对母亲、祖母、父亲的记忆,其间发生的种种事件和疑虑,一
直说到在海德堡收到的匿名信,以突击检查的方式回到台湾探寻事情真相,与家人
不告而别,开始浪荡生涯,到最近的闯回去大闹天宫,撕破那些伪君子和假淑女的
面具。他说得绘声绘影,紧张生动又极尽挖苦夸张,把个没见过世面的家栋听得目
瞪口呆,大大的入迷。
“你想想,家栋,在这样的情形下,我还做那个好儿子、好孙子、好学生吗?”
刘慰祖说完了一长段话,半包烟已经吸光。他拍拍屁股从椅子上站起,抬眼望望天,
仿佛自言自语的道:“太阳都快偏西了,得回去了。”
“刘叔叔。”家栋的两颊泛红,显然是被刘慰祖的身世感动了。“刘叔叔,现
在我明白了,你是对的,人是顶坏会说谎的,这个世界一点都不好,不公平。可是
我们怎么办呢?”他几乎是绝望的说。
“我们怎么办?我们一点办法也没有,惟一的办法是消极抵抗,不再为这个世
界吃苦,不再听那些假善人伪君子的鬼话,给他来个百分之百的不合作。”
他们已把东西整理好,家栋推着脚踏车从树下出来。
“啊呀!已经五点了,我回去保管要挨训。”家栋看看手表,伸伸舌头,顽皮
的笑笑。
“你又不是婴儿,你可以有自己的生活,为什么晚回去一点就要挨训?”刘慰
祖仿佛很不平的说。
“喔……”家栋颓丧的垂着头,很为自己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