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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松了一口气,他又冷笑着道:“我不是为你们来的,可是你们做的事我并不是不
知道,我回来后很跑了几个地方,老丁在盖房子、卖房子、买材料、做家具时候做
的假帐都抓着了。事情虽然过去了七八年,要想追究还是可以的——”
“慰祖少爷——”丁妈惶恐的低呼。
“你别急,我说过的,不是为你们的事来的。你们做假帐吃里爬外的骗,又不
是只这一回,已经是三十多年的事了,我又何必追究?再说我也没有兴趣管这些闲
事。我要弄明白的是我自己的事。”
“什么事呀?”老丁做贼心虚,勉强装作没事的问。
刘慰祖从上装袋里抽出一张折叠的白纸,打开来,递给老丁。老丁从夏夷威衬
衫的口袋里掏出眼镜戴上,仔细的从头看到尾。
“你对这封信上的话怎么说?”刘慰祖的眼睛盯着老丁。
“喔……喔……。”老丁吞吞吐吐的。
“什么事呀?我看看。”丁妈把信看了又看,她认字不多,但信上的话仿佛看
懂了。“奇怪,这封黑信是谁写的呢?”
“我看这种信最好别理,不知道写信的人有什么动机。”老丁说。
“不,这封信是谁写的?什么动机?我都可以不追究,不过有关我本人身世的
部分,我是非弄个水落石出不可。”刘慰祖看看老丁又看看丁妈,继续道:“咱们
是公平交易,我替你们守住你们见不得人的秘密,你们要告诉我我的整个身世,家
里发生过什么事?我父亲与我生身母亲之间的详细过节。如果你们不肯说,我怕就
不能不追究你们做下的那些事。”
“慰祖少爷,别把话说得那么凶。关于你父亲跟你母亲之间的事,也不跟我们
相干,我……”
“怎么不跟你们相干?我记得你们把我母亲往大门外赶,记得丁妈拧我大腿,
骂我是贱人养的。怎么不跟你们相干?”刘慰祖冷着面孔,咄咄逼人的问。
“慰祖少爷,我们是吃人家的饭替人家办事,老太太要我们怎么做,我们就怎
么做。”丁妈眨巴着眼皮,申辩着说。
“我从十六岁就跟着你爷爷,心一直是向着你们刘家的,你们刘家不欢迎的人,
就算我老丁想表示同情也不行。”
“你的心向着刘家,怎么还贪刘家的钱?利用刘家的名声在外面唬人,招摇撞
骗?”话说得太直,老丁和丁妈的脸上多少有些愧意。刘慰祖又道:“我说过,不
管你们这些臭死人的事,我要知道的是有关我母亲的事。你们说,谁是我母亲,姓
什么叫什么?她跟我父亲是怎么回事?”
“你母亲姓陆,她真名字叫什么不知道,只晓得她做舞小姐的名字叫陆露——”
“哦?你是说我母亲是个舞女?”刘慰祖吃惊的打断丁妈的话。
“就是因为她是舞女,所以你奶奶说什么也不许她进门。”
“我父亲那样的人,怎么会认识一个舞——”刘慰祖想到那个舞女正是他的生
身之母,就说不下去了。
“唉,是这么档子事。”丁妈想:反正也瞒不住了,而且刘家老太太对他们又
不像先前那么亲近,何必再帮助她说话?以前慰祖是小孩子,好欺侮,今天他是个
有知识的大男人,最难惹,为了刘老太太得罪他才不上算。这么一想,她就以平日
最擅长的三站六婆的本领,从头说起了。
“是这么档子事,那时候你爸爸十九岁,一个人到上海去念大学。其实他可以
在北平上大学的,就因为你奶奶管他太严,他就偏说上海的大学比北平的好。你奶
奶指望儿子成材,也没话可说,只好叫他去了。唉,你奶奶那个人哪!心气高啊!
她那个出身,做大户人家第三房的小……”
“你说些不相干的事干什么?少多嘴。”老丁又止住丁妈。刘慰祖却止住老丁
道:
“我要知道这些,你叫她说。丁妈,你说下去,我奶奶是我爷爷的第三房姨太
太?”这话对他太新奇了,还是第一次听到,不免有些将信将疑。
“你就叫我说得了,少挡着我。”丁妈怨过老丁,继续往下说:“我到你们家
的那年,你奶奶已经要称奶奶,或是大帅夫人、督办夫人了。要不是那天有个你爷
爷的旧部下来拜年,见面叫你奶奶为三奶奶,连我都不知道底细。你奶奶就有那个
威风,再嘴碎的下人也不敢在背后议论她。那时候我跟老丁刚成亲,他也不说。”
“我从不唠叨这些婆婆妈妈。”老丁无表情的说。
“是啊!他也不说。可是那个冒失鬼一叫三奶奶,把你奶奶的脸都气白了。立
刻叫老丁把他赶走。说‘这种混虫,’以后再也不许上刘家的门。”丁妈像在讲故
事,说得津津有味。“后来我偷着问老丁,这可是怎么个来龙去脉?老丁说:你爷
爷前后娶了四房人——”
“四房?是说四个太太?”刘慰祖又忍不住诧异的问。
“嗯,四房。元配是个乡下人,又慓又悍,个头也高大,是你爷爷没发迹的时
候讨的;第二个是女学生,硬抢来的,因为受不了大太太的折磨,吞鸦片烟死了;
你奶奶哪,是天桥落子场里唱落子的姑娘。你爷爷在一个什么督军的堂会上看到她,
就给娶回来,宠得像什么似的。你奶奶那个人也真是精明厉害,心性灵活,家里的
大小事情都能管,你爷爷就看重她这一点,干脆把家交给她当了。”
“你没见过以前那个大奶奶,事情弄不清,还是叫我来说。”老丁枯坐了一阵,
终于闲不住了。“那个大奶奶,人不聪明,也不要强,后来又抽上大烟。人一抽上
大烟就完了,家明摆着就是你奶奶当了,你奶奶知道读书认字重要,找了个女学生
当家教——”
“得啦!别提啦!还不是把女学生收成了第四房。”丁妈把嘴巴弄得啧啧的响。
“那个时代的人,做到督办那个光景,讨个三妻四妾是应当的。”老丁对丁妈
说完,又道:“在那种三房四妾的家庭,顶重要的是女人的肚子争不争气。那个大
奶奶生了两个女儿还有一个是白痴。二奶奶过门几个月就死了。你奶奶就争气,过
来一年多就生下你爸爸,这下子地位可不就比山还稳了吗?那个后娶的四奶奶更不
行,戴个近视镜,不擦胭脂不抹粉,像个女学究。后来你爷爷花啦一声,出事死了。
你奶奶就镇镇静静的,把家重做了一番安排。”
“怎么安排的?”刘慰祖连忙问。这些“宫廷秘史”他以前闻所未闻,觉得紧
张刺激兼而有之,加上义愤与好奇,听得十分入神。
“你奶奶先派人把大烟鬼的大奶奶和她那两个闺女,送回原籍乡下。给了一笔
钱把四房的也打发了。紧跟着就命令上下所有的人,一齐改口称她为夫人、奶奶。
大伙儿本来就最服三奶奶的气,现在见她成了一家之主,当然都乐得这么叫。”老
丁说得嘴角上直冒唾沫,拿起面前的白兰地呷了一口,舔舔嘴,接着道:“你奶奶
自个儿撑着一个家,带着你爸爸和几个下人,家道过的比以前一点也不差。她也真
要强,哪家的姨奶奶不打扮的花红柳绿的呀?你奶奶就不——”
“你奶奶三十多岁就流髻,脸上也不抹胭脂,只擦薄薄的一层粉,身上的旗袍
永远平平整整,连个皱纹也找不出。”丁妈截断老丁的话说。
“你奶奶那时候就相信我,什么事都问我的主意,叫我去办。”老丁半眯着眼,
回忆着说:“老梁那时候只轮到做剪树浇花扫院子的粗活。”
“那么我爸爸跟我生母又是怎么回事呢?你刚才说我爸爸到上海去念大学。”
刘慰祖不放松的追着问。
“对呀!你爸爸到上海念大学,跟着人家到跳舞场去玩,遇到你母亲。你母亲
那年才十八岁,因为家里有个醉鬼父亲等着她养活,只好下海当舞女,伴了一两年
舞,一点也不走红,遇到了你爸爸这个大少爷,她就舞也不伴,干脆两个人同居了。”
老丁放下酒杯,比了个手势。
“哦?同居了?我奶奶怎么说?”
“你奶奶哪里知道呀?我们全不知道。只奇怪你爸爸怎么总不来信?来信的话
就是要钱,放暑假回来也是住不上十天就忙着回上海。你奶奶可不是糊涂人啊?跟
她说过好几次。”老丁指指丁妈。“别是那小子有什么外务吧?上海滩那种地方是
和尚去了都会动凡心的。——”
“可不是。你奶奶担心,我还劝她说:大少爷那个人顶正派、人老实、书又念
得明白,哪会做荒唐事呢?你奶奶就说:‘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