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例的穿着真丝旗袍,戴着名贵首饰,那一片珠光宝气,让他联想到埋在地下的往昔
一些贵妇的尸体。
他看到父亲和继母在客人中间周旋。那些客人有一半是他认识或见过的,无非
是他父亲业务上的熟人,和一些与家里有旧关系的过去政客,都是自认很高贵而在
他的眼睛里一文不值的人物。那一张张面孔上庸俗的应酬笑容,和大厅里一派繁华
的气氛,刺激得他热血沸腾,原来对家的一点幻想,对祖母的一点同情,统统化为
乌有,代之而起的是厌恶、愤恨、不平,和恶作剧性的报复心。
没有人发现墙头上有人在偷看,只有看家狗“真理”在甩着尾巴汪汪的叫个不
停。
十年前他第一次回来时,“真理”才来,是祖母买来送他异母妹妹惠娜的生日
礼物。那时“真理”四个星期大,一身闪亮的黄毛,又肥又软,抱在手上就像抱个
棉花球。它一点也不厉害,柔顺得像只小绵羊,两只深棕色的大眼珠,洋溢着信任
与依赖,诚实得好像连心也要挖给你。
那次是他刚发现了人的虚伪,社会的丑恶,回来兴师问罪,做侦探,并要戳破
伪善者的假面具的。全家从上到下,连他疼爱过的妹妹美娜和惠娜在内,没有一个
人得过他的好眼色。只有这只小西班牙狗,他一看就爱上了它。“真理”的名字也
是他给取的,惠娜那年是十二岁,对真理的意思还不十分懂,追着他问:
“哥哥,为什么要叫小狗真理?叫它阿黄多好。”
“阿黄不好,真理好。”
“为什么呀?”惠娜歪着头,像平常一样的跟他撒娇。
“因为它诚实、比人强,叫这个名字可以羞羞人。”
“羞谁呢?”
羞很多人,包括咱们家的几个人。”
“呕!好坏的哥哥,原来是想骂人那!”惠娜翘着嘴走了。过了一会却跑回来
靠在他身上说:“哥哥,你说小狗叫真理好,咱们就叫它真理得了。”
真理尾巴甩得很用力,把地上的草打得刷刷直响。它挺着脖子朝墙头叫,声音
越叫越大。
“喂!真理。你还认识我?”他望着真理小声说。
“汪汪、汪汪……”真理叫得更响了。
“老梁,你打开门看看,是不是有客人来了,怎么真理叫个没完呢?”
他听得清清楚楚,这是他祖母的声音。祖母个头小,声量倒是少有的大,很应
了“矮老婆高声”那句话。年高八十气血衰败的老人,还有这样足的丹田气?许是
人逢喜事精神爽,太乐了吧?好极了,待我来给你们浇浇冷水!他正要从墙头上下
来,老梁就打开大门,扎手扎脚的出来了。
老梁也是八十来岁的人了,以前是刘家的园丁,足足的做了五十年,现在年老,
等于半个老太爷,除了管开关大门,别的什么也不做了。
“喂,老梁,你抬头看看谁在这里。”
“谁呀?”老梁眯着两只眼往墙头上看,看了一会,哎哟一声,破着嗓子叫开
了:“哎哟,可了不得,这可不是小先生回来了吗?小先生,你也真是的,离家十
年,连个信也不给,回来也不先说一声,唉唉!三十几岁的人了,还冒冒失失的。”
老梁从他三岁起就称他为“小先生”,他听着好亲切。
他从墙头上跳下来,抱住老梁的秃头摇了两下。
“老梁,你是这个大门里顶干净的人。”
“你说什么?哎哟,小先生,怎么见面就没正经的,你是赶着回来给你奶奶拜
寿的吧?怎么不按铃,倒往墙、头上爬呢?”老梁好像乐得不知怎么办才好,不停
的嘀咕着。“唉唉!你怎么变了样?还留了胡子?来来,站到亮处让我瞧瞧。”他
听话的站到有灯光的地方,老梁仔细的朝他打量,越打量越吃惊,老脸上的笑容也
云消雾散。“天老爷,这是咱们的慰祖少爷吗?这哪像个洋学生呢?连个箱子都没
有!背上一个大破包,脚上一双大破鞋。小先生,你是怎么啦?唉唉,快进来吧!”
老梁一面摇头叹气,一面来取他正从地上拖起来往背上背的大行囊。
“别动,我要背着它。”他手臂一伸,挡住了老梁。
“啊?要背进去?那怎么行?几十个客人正在吃寿酒,你可开不得玩笑。快,
跟我从后门先进去换衣服。”老梁拉着他往后门走,被他一闪挣脱了。
“我要进去就从大门,要嘛就不进去,衣服更不要换,包也得背着。我就是我,
叫我装腔作势?哼!别想!”
“好好,就这样进去。”见他转身要走,老梁吓坏了,连忙拉住他往大门里推,
嘴里高声叫:“老太太,你看谁回来了?小先生赶回来给你老拜寺来了。”
老梁的话惊动了众人。正端着杯子让酒的,张着嘴要吃菜的、猜拳的、说话的,
全停止了行动。一致把眼光投向从大门到客厅的水泥道上。
他背着包,提着袋,蓬松着头发,迈着穿军用大皮靴的脚,大步走进去。一进
去就站在大厅中间,把手上的袋和背上的包,一样样从容的放在地上,放完了一语
不发,只是摸着小胡子对众人微笑。
他的出现,就像一只九头怪鸟自天而降,所有的人全惊呆了,没有一个开口说
话的。
“慰祖,慰祖,我的孙子,你还是记着奶奶的,你赶回来给奶奶拜寿……”他
祖母第一个打破了沉寂,失声而叫。接着就颤颤巍巍的站起,他父亲和继母忙上前
一边一个扶住他祖母,朝他走来。
“慰祖,你到底是我的好孙子,你还惦着奶奶。”祖母拍拍他的臂膀,觑着眼
打量他。“你怎么这个样子?你怎么啦?从什么地方回来的呀?”
他父亲一直沉着脸,责备的看着他。
“你跑到哪里去了?一个字也不写回来,十年了,我们托了多少人打听,都没
你的消息。”父亲说。
“别的话有空了再说。慰祖回来了,真是大喜事。慰祖,先到楼上换换衣服洗
洗脸吧!”他继母文雅的笑着说。
他无表情的看看面前的三个人,再无表情的看看那些张口结舌的客人,冷笑着
道:
“别跟我假惺惺,我恨虚伪,恨造作,拿出你们的真面目来该多好呢!”
跟着他的话,是一声压抑着的惊呼。全部的人,包括他祖母、父亲和继母,全
愣住了。所有的眼光——那种恐惧、震吓,濒临世纪末的,不知所措的眼光,像一
根根铁钉样的钉在他的脸上。
他满不在乎的看看他们,轻蔑的道:
“你们来做什么?祝寿?人的生死是顶自然不过的事,人人都有生日,难道你
们里头有人没有生日?有什么可庆祝的?为什么活到八十就得庆祝?为什么命长就
值得庆祝?哼!你们这些只晓得锦上添花,只懂得拍马、做假的人,我劝你们快回
家去得啦!你们不都有个家吗?蠢人!”
这一番话像一颗炸弹,轰然一声震醒了所有的人,大家先面面相觑,紧跟着是
爆发式的愤怒,咒骂声、叹息声,女客们的尖叫声,刹那间乱成一团。
“天那,天那……”年纪大的太太们,惊得不知该说什么是好,只得叫天。
“可怕,太可怕了。”年轻的女客吓得捧着心口。
“这种不肖子,要好好的教训。”
“孽障,孽障啊!”
“岂有此理,简直不成体统。”
“刘慰祖在外面鬼混了十年了,混成流氓了。”
“奇怪,继先那样的君子,怎么会生出这种讲道儿子。”
“不像话,不像话……”
在盛怒之余,谁也顾不得面子了,七嘴八舌,议论纷纷,都想找出最刻毒的字
眼来形容对他的不悦。
“呸!你们这群可笑的蠢货!”他不屑的掠了众人一眼,便拖着他的东西到后
面去了。
宴会自然是在万分别扭的场面下结束的。他父母忍着羞耻与悲痛,低声下气的
向客人说着认罪的话。“请原谅吧!慰祖在外面飘荡了十年,吃过大苦,精神受了
刺激,请别把他的话当真。过几天他情绪平静了,我一定叫他登门去道歉。真对不
起,真太对不起……”他听到父亲左一遍右一遍的重复这几句话。
伸手不打笑脸人,他父亲平时人缘又特别好,经他一道歉,那些气得肚子要爆
炸的人仿佛真的原谅了。
“我们不会跟晚辈同样见识,不过慰祖年纪也不小了,怎么可以这样胡闹,不
是我这老朋友挑眼,这小子是给惯坏了,得严厉的教训他一顿。”
“继先兄,我看慰祖的刺激受得不小,你们该带他到精神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