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羊拐骨是她的妈妈传给她的,她玩的时候还要增加一些新的。出嫁后生了孩子,就把带来的羊拐骨传给自己的女儿玩。
雅图今天要染颜色的是一些白茬的,就是新的,骨头很白,虽然已经用开水煮过了,有的没啃干净还带着筋肉。我就用刀子帮她刮得干干净净。然后,雅图拿出自己攒的红纸,我们就把红纸揉成团,往上面吐几口唾液,弄湿红纸就往羊拐骨上染。
快吃中午饭了,我和雅图染红了二十几个羊拐骨,摆在窗台上,阳光一照很壮观。六条狼发出幽幽的赞叹声。我也玩得高兴了,似乎忘记了要离开这里。在饭桌上,吃完一碗饭之后,肚子里有了底儿,我打定主意,突然就说:婶子,一会儿吃完饭我要走了。
格日乐婶子说:回家吗? 雅图和六条狼一起放下饭碗,讶异地看着我。
我有些支吾:不回家,我要去歌舞团阿爸那里。
婶子说:你叔叔说你阿爸现在不在歌舞团里。
我有些坚定地说:都是这么说,我要去看看,我要找他。
婶子说:也是,你去也对,要去看看。
雅图说我和阿蒙哥哥一起去,六条狼也说要和我去。
我说谁也不要和我去,我不想带你们,我是去找我阿爸。
婶子威严地对她的孩子们说:都留在家里。
第五节
离开拉西叔叔家,我找到了歌舞团。歌舞团黑底白字的牌子,比那天夜里我看到的要高。我站在牌子下,“内蒙古”三个字还在我的头顶上。
牌子上的白漆已经有些龟裂,我用手按了按“歌”
字上的裂缝,就把包放在了牌子底下,看着高大结实的两扇铁门,准备想法进去。
我攀上大铁门,跳进了歌舞团院子里。在往上爬之前,我看到我的十个手指头,都被红纸染得比羊拐骨还要红。大铁门有三米多高,涂着黑漆,上面焊着蒙汉文的“毛主席万岁”的红色铁字。顶端是一排刃口锋利的铁枪,威风凛凛。但是,我还是翻越过去了。裤子上裤裆连同屁股都被铁枪尖划出了一道口子,不感到疼。跳过去进了院里,我才发现铁门没锁,是开着的,歌舞团里面还有人唱歌。我有些懊恼,就拉开门鼻,推开铁门,走出去拿上了我的麻袋背包。
我听见歌声是从一个高大的房子里传出来的。循着声音,我就走了进去。两扇宽大、古旧的红门也是半掩着的,房间里很空旷,说话有回声。后来我才知道,这里曾经是查干庙的大雄宝殿。八根大红圆柱还在巍然挺立。我脚步轻轻地在里面转一圈儿,没有见到人,突然就毛骨悚然,感到恐惧,呼吸急促,好像有一张无形的大网,向我兜头罩了下来。我逃脱似的快步就往门口走,这时,从一根大红柱子后面,轻声地飘出来了两个人。一个男人,一个女人。那个男人个子不高,很瘦,身材柔软,腰板笔直,脸很小,相当于那个女人手掌那么大,也就是巴掌大的一张脸。女人的圆脸很阔大,上窄下宽,连着脖子和身体都是肉,一罔一圈的,整体上看不出脖子和腰,胸前的两只奶子很像奶牛,只是长得向上一些了,如果长到肚皮上就是奶牛。她皮肤白嫩,嘴唇红润,眼睛不大却金黄闪光,长长的波浪金发也很迷人。
女人间我:弟弟,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说来找我阿爸。
你阿爸是谁? 我阿爸是尼玛活佛。
肥女人失控地大叫一声:我的佛爷,是他的儿子来了。
然后惊慌地和那个小脸男人对看了一眼。好像他们之间藏着什么秘密。
我感觉不好,就很害怕地问他们:我阿爸出什么事了吗? 小脸男人说:没有,尼玛老师走了,不在了。
他说话的声音很怪,不像草原人讲汉族话。
他去了哪里? 我问得很小声,心中很慌乱,很怕听到关于阿爸不祥的消息。
大脸女人忧伤地说:没人知道尼玛老师去了哪里。可能知道也不会有人说,反正我们不知道。
前段日子,我们听说革委会要斗争他,头一天夜里,我们去给他报信,要偷偷带他出来,结果来的时候,他的房间已经空了,从那以后再也没有找到他。
他们带我来到阿爸的房间,门没有锁,只是两个铁门鼻扣存一起。我们走了进去.房间里满是灰尘,东西却很整齐,屋子里看来长期没有人居住生火,显得很冷清。我们三个人进了屋子,地上就留下了三双清晰的脚印,一会儿,脚印就很凌乱地布满了屋地,就像我的心情一样凌乱,从里屋到外屋。
我进门就好像回家了一样,感觉到很亲切,很熟悉,这里的一切物件都曾经和阿爸朝夕相处。
那对瘦男肥女和我面对面站立着,对看,互相感到有些无所适从,我进里屋的时候,他们就虚掩上门悄悄出去了。
后来他们告诉我,男人叫王珏,是舞蹈演员,老家是南方的,女人叫花达玛,是长调女歌手。他们在北京全国汇演的时候认识相爱,湖南的舞蹈王子王珏就追着花达玛——科尔沁草原的长调女歌王——来到了我们科尔沁旗。现在,歌舞团革委会的人,都到文化局去揪内人党了,据说拉西叔叔代表文化局已经揪斗到旗委了。团里没人管,也没人排练,他们俩就自己练。花达玛练长调,王珏给她伴舞。
阿爸的屋里很清冷,也很幽静。我关上房门,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在心里就油然升起一股很安全的感觉,一种像奔跑好多天,终于到达了目的地的感觉。在家里出来,风雪天里,离开阿妈和老黑狗双喜,在拉西叔叔家居住,我就是不安稳,有一直在路上的感觉,内心里很不踏实,甚至恐惧。找不到阿爸我就有不祥的预感,却又说不出来。关于我阿爸去了哪里,我不想用不吉利的问题去问别人,也不想让这样的话从我的嘴里说出来。我觉得都不好,甚至我都不应该这样去想,但是我阻止不了我的大脑去想这个问题,甚至无休无止地想来想去。越想越复杂,我感到身心疲惫不堪。
我先是想把阿妈拿给阿爸的麻袋打开。这个麻袋在拉西叔叔家里,已经放了很多天了,靠着热炕放,里面已经发出一股难闻的味道来了。牛皮绳在麻袋上系得很紧,我解不开这个扣儿。我就不想打开了,我想是阿妈送给阿爸的东西,那我就不要打开了,让阿爸回来自己打开吧。
里面已经有味儿了,我想找一个冷的地方放。我就把麻袋包放在了门后。那里靠近门口,门缝通风,是屋子里最冷的地方。
我清扫掉屋里的灰尘,在案头点着了一炷香。生起火炉,热气慢慢升上来,从地上往上飘,香烟飘浮在热气之上,轻轻盈盈。我感觉阿爸好像就在屋里。我开始一件一件整理阿爸的东西。
阿爸屋子里的东西我都没见过,但是却都感到亲切,在火炉已经烤得温暖的房间里,我似乎感觉到了阿爸的体温,和闻到了阿爸的气味。我不知道阿爸的气味,我曾经多次想象阿爸的气味,最后闻到的都是庙里烧香的味道。
阿爸的屋子很大,里间是卧室,外间是会客厅。可是屋子里几乎是空荡荡的,没有什么东西。
阿妈说阿爸还俗以后,就把整个查干庙都装在了心里,身外之物什么都不要了,连自己的亲人,我们娘俩个也不要了。
阿爸的炕上铺着一块快磨光了毛的老羊皮,上面整齐地叠着一床很旧的蓝色麻花棉被。我打开被子,想抖动上面的尘土,被子很沉,里面竟然卷着一张宽大柔软的老虎皮。虎皮上红色的毛和黑色的波浪纹路亮光闪闪。老虎的四只爪子还很尖利地留在皮上,尾巴也是很完整的。头部耳朵和额头的王字还很威严,只是眼睛变成了两个圆洞。厅里有一张高大厚重的红漆椅子,可能是阿爸每天坐的。我把虎皮披在椅子上,老虎立刻像活了一样,威风凛凛,神灵活现。我也好像突然身上充满了豪情和力量。
抖动虎皮,里面还掉出来一本《蒙古族长调集萃》。里面有我在广播喇叭里就听过的,阿爸演唱的《清爽的山岗》和《孤独的白驼羔》。每次牧场的喇叭里播放阿爸的长调,我和阿妈就停止手里正在干的活计,静静地一动不动听阿爸演唱完。
就连我家那条老黑狗双喜也会停止狂叫,在那里静静地听。双喜熟悉阿爸的声音。阿爸演唱长调的时候,一般都是在中午,说书人白黑小说完《蒙古往事》之后。到了音乐时间,即使没有阿爸演唱的长调,阿妈也要习惯性地停在那里听。
《孤独的白驼羔》我也会唱,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