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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位。有时,她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过于偏激,真的不应算“历史的旧账”,而应
“破镜重圆”?
当这种闪念第一次出现时,她自己都吓了一跳:我这是怎么了,怎么能有这种
荒谬的想法?陈昆生给自己带来的痛苦难道还不够吗?多年的独身生活不也过来了
吗?为什么还要让他重新闯入自己的生活?
可是,不由自己,这种问念一经出现,就不时在她心里爆光。有时甚至引着她
沿着这种念头想下去:果真同陈昆生重归于好的话,雁雁和望妈都会高兴得跳起来,
这个家马上就会变样……
不,她不能再这样想下去,也不敢再这样想下去。
望婆婆见林秀玉只是把自己叫住,并无进一步指示,就摇了摇头,不再理她,
径自朝厨房走去。
“望妈,您不用忙了,”倒是陈昆生拦住了她笑道,“我习惯了,方便面,真
是挺方便的。”
“望妈!”林秀玉又叫了一声。
这一声,嗓门又大了些。望婆婆站住了。
“你把菜……”林秀玉顿了顿,终于有气无力地才把话说完,“都……热一下,
端到东屋去吧。”
“咳!”望婆婆大声应道,喜不自禁地把菜端走了。
这又是一次妥协!
林秀玉心里很清楚,如果不作这样的妥协,今晚家里的气氛将更加沉重,更加
压抑;当然,她更清楚,这样的妥协最终会导致什么样的后果,那就是再往后退,
退到同桌吃饭,再退到同床共枕……
她可以想象的是,全家人将为此举杯共庆;她不能想象的是,果若如此,她不
是把自己埋葬了吗?林秀玉将不再是林秀玉了!
“秀玉,你的气色很不好,是哪儿不舒服吗?”陈昆生不便走近她,只站在原
地问,声音是十分关切的。
她只摇了摇头。许多年,她没有听到过这种出自异性的关切的声音了,也几乎
忘了人间还有这样一种温情。
“秀玉,你知道我刚从哪儿来吗?”
林秀玉漠然地看着他,根本没想过要去回答他的问话。
“我上公园去了。其实平常我也很少去公园,今天下午老年健身协会在那里有
个活动,请我去看看,无非是想让我们杂志给他们报导报导……”
这同我有什么关系呢?林秀玉别过头去。
“活动完了,我在公园里走了走,无意之中走进了‘临湖轩’……”
一听“临湖轩”三字,林秀玉被针扎了似的,不由地回过头去。心里一阵痛楚:
怎么,他还记得“临湖轩”?
“我刚进去,就看见雁雁跟她的男朋友……”
什么,雁雁有男朋友了?林秀玉立刻忘掉了旧日的临湖轩,不由地问他:
“不可能,你看错了。”
“怎么会看错呢?雁雁还把他介绍给我呢,后来,他们就一起跳舞去了。临走
的时候让我告诉望妈,她不回来吃饭了。”
林秀玉愣在那里一动不动,嘴里喃喃自语:
“怎么会呢,她怎么从来没有跟我说起过……”
“你问过她吗?”
她摇摇头。
“这种事,我们不问,女儿也不好说呀!”
我们?我们是谁?他为什么说我们?她仰脸盯着陈昆生,眼睛瞪得大大的,确
又并没有让面前的人进入自己的视线,只像是在跟一个陌生人请教一个自己拿不准
的至关重大的问题。
“她应该告诉我……”
“当然,她是应该告诉你……”
“为什么她不告诉我呢?”
“也许……还没有最后定下来……”
“她的男朋友……会是谁呢?”
陈昆生马上把李杰明的名片递过去。林秀玉望着“李杰明”三个字,仿佛有点
印象:不错,有一次雁雁提到过他,好像也是说和他一起跳舞去,怎么自己就没有
朝那方面去想呢?这个李杰明,自己见过没有?肯定没有见过,否则怎么一点印象
都没有?
“这人什么样子?”她双眼盯着名片,好像要把这个名字看穿。
“看上去比我高一头,有一米八吧。”
林秀玉盯着陈昆生,看着他讲话。
陈昆生马上意识到这是好兆头。多少年来,她没有这样看着他,这样专注地听
他说话了,他必须把这种势头继续下去。
“这个年轻人,长得挺精神,很有礼貌。不像现在社会上有些小青年,流里流
气的,不懂事。”
她没有答话,心里却像一块石头落了地。
陈昆生细心观察着林秀玉的神色:她在一如往日的平静之中透出一点恍惚。他
不能准确地判断她在想些什么,只小心地说:
“秀玉,日子过得真快,想不到雁雁也在谈恋爱了。”
“她也24了。”
“是呀,24了,该考虑终身大事了。”
“我总觉得,她还是个孩子。一恍20多年过去了。”
“我们都老了。”
“老了。”
她眼里流泻出更多的迷茫,仿佛置身在另一个世界。
陈昆生在她身旁的沙发上坐下。她感觉到,但什么也没有说。她听任他坐在离
自己这么近的地方,也是这些年来绝无仅有的。这给了他勇气。他小声说:
“秀玉,让我们结束这种生活吧,何必自己折磨自己呢?”
林秀玉看了看他,好像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我们都到了这个年龄了,剩下的时间不多了。我知道,我对不起你。这些年
来,我不断地谴责我自己。可是,我不是‘三种人’,我在‘文革’中的错误,组
织上已经做了结论。你可以不相信我,可是组织上的结论,你总应该相信吧!”
“我没有必要知道什么结论。”林秀玉不去看他那涨得彤红的脸,只冷峻地说,
“事实是,你在我最困难的时候……”
“秀玉,请你听我解释……”
“我不要听。”
“这么多年了,你都不让我解释。秀玉,今天请你一定让我把话说完。如果我
说完了,你还是不能原谅我,那我绝不会再说!”
见林秀玉没有再阻拦,陈昆生似乎为使自己说得更有条理,放慢了说话的速度:
“1969年,我到北京的时候,北京特别乱,各单位都在‘夺权’。那种混乱的
程度,至今我想起来都觉得难以置信。回到家里,我们家早被造反派封了门,父亲
被揪斗,关在‘牛棚’里,自身难保;母亲也在学习班交待问题不让回家。我去了
两个星期,根本没有见到家里的人。这种情况之下,我家里怎么可能收留雁雁?”
是这样的吗?如果真是这样,那你为什么不赶快回来?在那些可怕的日子里,
我是多么需要你呀!
“我想回来,可又一想,急急忙忙赶回来有什么用,关键是要给雁雁找一个妥
善的安身之地。我就留下来了,到处找亲戚、找朋友。那时全国大串连,北京的消
息很多,高校造反派分裂为‘天’‘地’两大派,我们医学院‘地’派掌权。清河
的造反派也到了北京,他们人生地不熟,根本摸不到门。后来,他们打听到我是医
学院的,托我替他们同‘地’派挂钩。”
哼!这就是你陈昆生,人家把你家抄了,把你老婆斗了,把你全家扫地出门了,
你还替他们出力?
“我知道,我错了。当时我想,只要我替他们挂上钩,我也就成造反派了。自
家人什么事情都好办,房子会发还给我们,你也不会挨批斗了,雁雁的问题也就解
决了。”
卑鄙,无耻!这么说来,你完全是为了我和雁雁才走上这一步的,你是替我和
雁雁受过了?
“你别误会,我不是说我没有错,不,我完全没有这个意思。我知道,这是我
政治上软弱、不坚定的表现。正因为这样,每次造反派整风,斗私批修,他们都要
我从灵魂深处爆发革命。每一次,我都糟践我自己,把自己说得人不像人,鬼不像
鬼的,才能蒙混过关。现在想起来真是心有余悸啊!”
你是自作自受!
“可是,秀玉,每天晚上我都梦见你,梦见我们的小雁雁。我恨不能赶快回来
把你们救出苦海!我给你写过几十封信,告诉你我马上就会回来。”
是的,有过不少这样的来信。可是,每封信上都是“最新指示”和“形势大好,
不是小好,越来越好”之类不知所云的话;而对母女俩的安危却没有一句关切的话。
“我多么想回清河,想回到你身边,想看看我们的小女儿。我知道你着急,我
想把我的计划告诉你,我当时认为我很快就可以回清河。有一次他们还透露,要让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