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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量停当。等到太阳落山时候,胡仇便收拾起身,只对店家说是出城有事,今夜不回店来了。说罢自去。宗仁独自一人,在店守候。过了一天,胡仇欢欢喜喜的回来。宗仁便忙问:“打听得怎样了?”胡仇道:“这位钦差,是原任的殿前护卫。姓程,名叫九畴,福建人氏。久已退归林下的了,今番因为圣驾到了福建,他便出来见驾。据说我们走后,陆君实已经拜了相;程护卫去见过驾时,便去见陆君实,说起我们代觐之事,程护卫便说:“这件本是堂堂正正的事,须得递了国书,明白说出要觐见三宫,方才妥当。’我两个不曾奉有国书,恐怕见不着。陆君实大以为然,便保荐他做了钦差,到这里递国书,他正在要访我们呢。”宗仁道。“却又为甚么在天津卫耽搁住了呢?”胡仇道:“此刻已经到了通州了。程护卫动身之前,本来就怕走旱路不便;所以要走海路。到了天津卫,上岸之后,谁知这里鞑子,早知道了,那鞑官儿,预先就出了一通告示,说甚么‘程九畴经过地方,有司不必敬他,着自备盘费。程九畴只许带百人进京朝见,其余都留在天津卫’云云。因此程护卫不曾起身前进;二来也因为不知我们消息,正在那里打听。此刻我们不要耽搁,赶着到通州去,会齐了程护卫,重复进来,再行设法吧。”
宗仁道:“我们本是两起来的,此刻怎好闹到一起去呢?”胡仇道:“程护卫来的本意,本是为恐怕我们办不妥才来的。那国书上面,本来就空上两个名字,只等见了你我,便把你我名字填上,一同会那鞑子官儿,说明觐见三宫的意思,看他如何举动,再作道理。”宗仁道:“他们说甚么只许百人进京,想来程护卫带来的人不少呢。”胡仇道:“这回程护卫还带来一份国礼呢!带的是:十万银子,一千金子,一万匹绢缎。那么运的人也就不少了呢!”
宗仁听了,便和胡仇收拾起程,结算了店家旅费,跨马直奔通州而来,见了程九畴,分宾主坐定。宗仁道:“此次幸得老护卫远来,晚生们正寻不着三宫的门路,又不便四处访问。此番老护卫赍了国书前来,自可以堂堂正正的觐见了。”九畴道:“正是。陆丞相踌躇到了这一着,所以在杨太妃前,保举了老夫,当了这个职任。其实老夫近年来十分龙钟,哪里还当得起这个重任!只为受恩深重,不能不拚了这副老骨头。此刻侥幸到了此地,见了二位,一切事情,还望二位努力,老夫不过一个傀儡罢了。”宗仁道:“晚生们年少学浅,还仗老护卫指教。”九畴道:“二位正在英年,正是建功立业的时候,眼看得山河破碎,满地腥膻,我们有了年纪的人,如何还中用呢!将来国家的命运,怕不是仗着一众年少英雄转移过来么!”
胡仇道:“同是大家的公事,也不必论甚么年老年少,将来的事,自有将来的办法。依在下的愚见,不如先商量定了这回的事为是。前日匆匆拜见,不及细谈一切,不知老护卫有何主见?我们何不先把这个细细谈谈呢?”九畴道:“此刻那鞑官儿,还是只许我带一百人去。我先是怕搬运人夫不够,和他们争论;后来他索性说不必我的人搬运,他自着人来代我搬运了,只叫我带几名随从的人进去。我想这也罢了。昨日忽然又有一个鞑子来说,叫我即刻进京。我因又和他争论,说我是奉了皇帝上谕,赍国书来的,你们礼当迎接,不能象这么呼来喝去的。那鞑子就去了,到此刻还没有回信。”宗仁道:“老护卫争的是。我们既是堂堂正正的来,自然该当和他讲礼法。”说罢,大家散坐。宗、胡两个卸去了胡冠胡服,照着品级,换上了中国冠裳。
九畴又把国书取出,添注上宗、胡两个钦差名字。
过了两天,只见来了两个鞑官,带了一大队鞑兵来,说是来迎接国书的,并请钦差同去。程九畴、宗仁、胡仇三人和鞑官见过礼,便一同上马。用黄亭抬着国书在前,三人随后跟来。走到下午时候,到了他那甚么大都的地方,先在驿馆歇下。
过了一宿,鞑官叫人备了三乘轿子,请三人坐上,又把轿帘放下,轿夫抬起便走。仍然是国书在前,三人在后。走了好一会,走到了一个所在,把轿子直抬到二门之内,方才歇下。三人下得轿时,那鞑官也自到了。三人抬头一看,见大堂上挂着“理藩院”三个大字的堂额。程九畴不觉发话道:“我们堂堂天使,怎么打发到这个所在来?”宗仁四顾,不见了抬国书的黄亭,
便问道:“我们的国书哪里去了?”那鞑官道:“已经送到礼部衙门去了!你们且在这里住下,待我们奏过皇上,自有回话。”说罢,去了。便有两个鞑子来,引三人到了内进。三人此时,手无寸柄,只得暂时住下。不一会,二三百个鞑兵,把金银缎绢,以及三人的行李,都搬来了,只放下便走,三人只得叫从人收拾过,静听消息。
到了次日早上,忽听得门外人声嘈杂,儿十个鞑子,一拥而进,却都站在大堂上面。内中就有两个鞑子,到里面来招呼三人道:“我们大老爷来了,要见你们呢!”三人移步出来,只见一大群鞑子,正在那里拥挤不开。居中摆了一把椅子,一个鞑官坐在上面,旁边地上,铺了两大条羊毛地毡,那些鞑子一个个都盘膝坐在西面一边。当中的鞑官,指着东边,对三人道:“你们就坐在那里。”程九畴道:“我们中国人,向来没有坐地的,不象你们坐惯。”胡仇便接口道:“快拿椅子来。”那鞑官道:“也罢,拿椅子来,你们坐了好说话。”当下就有那小鞑子取了三把椅子来,三人一同坐下。那鞑官先发话道:“你们到这里是做甚么的?”程九畴道:“本大臣奉了杨太妃及皇上谕旨:赍国书来投递,要通两国情好。国书已被你们取去,怎么还佯作不知?”那鞑官道:“不是带有银子来么?”程九畴道:“金银绢匹,都在这里。是送你们的,可来取去。我们国书内声明,要觐见三宫的,怎么没有回信?”那鞑官道:“不必觐见。我们早代你们觐过了。”宗仁道:“我们觐见三宫,还有事面奏。”那鞑官道:“我们也代你奏过了。”胡仇道:“这又奇了。我们要奏甚么事,你怎么知道,能代我们奏呢?”那鞑官没有话说,站起来走了。跟来的鞑子,也都一哄而散。
宗仁叹道:“象这种人犹如畜生一般,莫说内里的学问,就是外面的举动,一点礼仪也不懂,居然也想入主中国,岂不要气煞人么?”九畴叹道:“如今的世界,讲甚么学问,只要气力大的,便是好汉。你看杀一个人放一把火的便是强盗,遍杀天下人放遍天下火的,便是圣祖、神宗、文、武皇帝。我朝南渡之后,只有一个岳鹏举,一个韩良臣。鹏举被秦桧那厮把他陷害了,就是良臣也未竟其用。以后竟然没有一个英雄豪杰,怎么不叫人家来踌躇呢!”宗仁道:“真个是岳、韩之后,就竟然不曾出过一个良将,这也是气数使然。”九畴道:“甚么气数不气数!依我看来,都是被那一班腐儒搅坏的,负了天下的盛名,受了皇帝的知遇,自命是继孔、孟道统的人,开出口来是正心、诚意,闭下口去是天理,人欲。我并不是说正心、诚意不要讲,天理、人欲不要分;也不是同韩侂胄一般见识,要说他是伪学。然而当那强邻逼处,土地沦亡,偏安一隅的时候,试问做皇帝的,还是图恢复要紧呢?还是讲学问要紧呢?做大臣的,还是雪国耻要紧呢?还是正心、诚意要紧呢?做皇帝的,一日万机,加以邻兵压境,正是心乱如麻的时候。他却开出口来便是正心、诚意,试问办得到办不到?自从他那么一提倡,就提倡出一大班的道学先生来;倘使敌兵到了,他能把正心、诚意、天理、人欲,说得那敌兵退去,或者靠着他那正心、诚意、天理、人欲,可以胜得敌兵,我就佩服了。当时如果岳、韩两个,提倡起武备来,对皇帝也讲练兵,对朋友也讲练兵,提倡得通国人都讲究练兵,只怕也不至今日了。”
一席话说得宗仁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