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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山-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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吧!嗨,你们用不着来抢,我房间里巧克力堆积如山呢。我楼上有八盒巧克力糖,五块‘加拉彼得’和四磅‘林特’巧克力。这都是我得上肺炎以后疗养院的太太们送给我的……”
  不知从哪儿传来男子低沉的声音,喝令大家安静。阿尔宾先生干巴巴地笑了,笑得勉强而不连贯。于是休息室里又是一片静寂,静得像梦魂或幽灵飘然而过一般。以后,人们的话音又在这静寂的空气中怪声怪气地回荡。汉斯·卡斯托尔普倾听着,直到悄然无声为止。虽然他不能肯定阿尔宾先生是不是一个花花公子,但对他不禁有些艳羡。学校生活的比喻,对他的印象特别深刻,他在中学六年级当时德国中学系九年制,中学六年级大致相当于解放前旧学制的初中三年级。时曾留过级。他想起当时自己受人奚落的羞辱境地,不过其中也有某些可笑和令人高兴之处——在第四季度,他竟放弃了跑步,对“一切”都嗤之以鼻;想到这里,他心头乐滋滋的。由于思绪纷乱,他难以明确说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总之在他看来,荣誉虽能给人带来许多好处,但羞辱的好处也不少,它的好处是无穷无尽的。他设身处地为阿尔宾先生着想,他的想象力在描摹这番情景:当一个人最终摆脱荣誉的包袱,永远享受到羞辱的无穷乐趣时,他的感受将会是怎样。想到这里,一股甜滋滋的感觉袭上这位年青人的心头,他感到一阵战栗,一时心头也跳得越来越快了。


魔鬼提出不光彩的建议(1)


  过了一会,他失去知觉。他的表三点半时,被左面玻璃墙后面的谈话声吵醒了。克罗科夫斯基大夫在查病房——这回他没有和顾问大夫在一起——他同这对不懂礼仪的夫妻说俄国话,问那位丈夫身体如何,还查看他的体温表。不过他继续往前走时并不经过阳台间,而是绕过汉斯·卡斯托尔普住的一带地方,然后又折回走廊,推开房门进入约阿希姆的房间。汉斯·卡斯托尔普看到他兜了这么一个大圈子,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心中闷闷不乐,尽管汉斯压根儿不希望跟克罗科夫斯基打交道。当然,他是健康人,他不是病员的一分子——他想起这儿山上往往有这种情形:享有健康福份的人往往无人理睬,无人过问,这使年轻的卡斯托尔普不免有点儿怏怏不乐。
  克罗科夫斯基大夫在约阿希姆那儿待了两三分钟后,又沿一排阳台向前走去。汉斯·卡斯托尔普听到他表哥说,现在该起身了,可以准备吃茶点了。
  “好,”汉斯说罢就起身。可是躺的时间太久,他感到头昏目眩。他睡得迷迷糊糊,很不畅快,因此脸上又隐隐发起烧来,身体有寒凛凛的感觉,也许他睡时盖得不够暖。
  他洗洗眼睛洗洗手,理理头发和衣服,便在走廊上和约阿希姆碰头。“你听到阿尔宾先生的事吗?”当他们下楼时,汉斯问。“当然听到过,”约阿希姆说。“这人应当管束一下。他喋喋不休,妨害了大伙儿午休时的安静,太太们也被他搞得心惊肉跳,好几个星期不能复元。他是一个不听管教的人。可是谁愿意出面责备他呢?何况许多人对他这番言论还引以为乐哩。”
  汉斯·卡斯托尔普问:“你认为他是不是说得到,做得到?用他自己的话,‘干起来很顺手,一颗子弹就了结’。”
  “唉,”约阿希姆答道,“并不是完全不可能。这儿山上确实发生过这种事。我来这儿两个月前,一个长住在这里的学生在一次全身检查后,在树林里上吊了。我刚来时,人们还在纷纷谈论这件事哩。”
  汉斯·卡斯托尔普打个呵欠。他听了有些激动。
  “啊,我住在你们这儿不大舒服,”他说。“我挺不自在。我怕自己再也待不下去,我得走了。你会怪我吗?”
  “你要走?你怎么啦?”约阿希姆嚷道。“真是胡说。你到这儿才一天,怎么可以下结论呢?”
  “天哪,还只是第一天吗?我感到已经很久了,在山上跟你们一起已经很久了。”
  “在时间方面你别再想入非非了,”约阿希姆说。“今儿早晨你真把我搞得稀里糊涂。”
  “别担心,这一切我都忘了,”汉斯·卡斯托尔普抢白说。“一连串问题都忘了。现在我头脑一点也不清醒,这已经过去了……现在该喝茶了吧。”
  “唔,喝过茶后,咱们再走到今儿早上那条长椅上去坐坐。”“那当然行。不过咱们最好别再碰见塞塔姆布里尼了。我今天不想再聆听高雅的议论,我预先声明。”
  餐厅里,侍者端来了此时此地可以办到的各色饮料。鲁宾森小姐又在喝她深红色的玫瑰花茶,而她的侄孙女却在舀酸牛奶。另外也供应牛奶、浓茶、咖啡和巧克力,甚至还有肉汤。就餐的人们在丰盛的午餐后已休息过两小时,此刻竟又急急忙忙在大块葡萄干蛋糕上涂起白脱油来。
  汉斯·卡斯托尔普选择的是浓茶,并且把干面包片浸在里面,另外也尝些果酱。葡萄干蛋糕他仔细看了看,可是吃呢,他却一点胃口都没有。他又一次坐在那摆着七张桌子、陈设简单而拱顶华丽多彩的餐厅里,坐的仍是原来的位置——这回已是第四次了。过一会到七点钟时,他又将第五次坐在那边,这次该是用晚餐了。在这短而无聊的时间内,他们又一直漫步到悬崖小溪旁的那条长椅边,这时山路上病人熙熙攘攘,表兄弟俩不得不向他们频频致意,然后他们又在阳台上无所事事地匆匆躺了一小时半。汉斯·卡斯托尔普冷得直哆嗦。
  晚餐之前他认真地打扮了一下,然后坐在鲁宾森小姐和女教师中间用膳:喝肉汁菜丝汤,吃烤肉、烧肉和配菜,两块嵌有各色食物的圆形大蛋糕,其中有蛋白杏仁饼、白脱油、巧克力、果酱和蛋白杏仁,而且还有优质乳酪及裸麦粗面包。他像以前一样要了一瓶库尔穆巴赫啤酒,不过他用高脚杯喝了半杯时,他恨不得自己一头栽倒在床上。他头脑里嗡嗡作响,眼皮像铅块那样沉重,心房跳得像击小鼓一样,同时又自寻烦恼地凭空想象出一幅情景:漂亮的玛鲁莎俯着身子,用那只戴小红宝石戒指的手捂住了脸,嘲弄地笑他,虽然他尽力控制自己不让别人钻到取笑的空子。他从远处听到斯特尔夫人在高谈阔论。在他听来,她简直胡话连篇,以致使他惝恍迷离地怀疑起来:究竟是他没有听真切呢,还是斯特尔夫人的话一钻入他的脑际后就变成废话。她声称自己能调制出二十八种鱼用酱汁,这点她敢人格担保,尽管她丈夫告诫她别说这样的话。“别这样说吧!”他曾这样讲过。“没有人会相信你的。要是有人相信,他们也会笑你!”然而她今天还是说了,而且公开声称自己能调制二十八种鱼用酱汁。可怜的汉斯·卡斯托尔普觉得这些话筒直耸人听闻,他怔住了。他用手抓着前额,完全忘记自己嘴里的一块涂有柴郡英国郡名。干酪的裸麦粗面包尚未嚼完吞下。他离席时,嘴里还含着这块面包。
  就餐的人们通过左面的玻璃门出去,也就是从那扇经常砰砰作声的该死的玻璃门出去,它一直通往前厅。几乎所有客人都走这条路,因为事实上在晚餐以后的时间内,客厅和隔壁几间文娱室无疑形成了人们的聚会之所。大多数病人三两成群,在周围聊天。在两只张开的绿色折叠桌上,人们在玩牌,一张桌上在玩多米诺骨牌,另一张在玩桥牌;玩牌的都是年轻人,阿尔宾先生和黑尔米内·克莱费尔特也在其中。第一间文娱室里还有光学方面的玩意儿:一只立体窥视镜箱,从镜头上可以看到里面展出的一些照片,例如可以望见一个表情呆板、脸无血色的威尼斯平底船船夫。另外还有一个望远镜式的万花筒,只要把眼睛贴近镜片,轻轻转动手轮,就能显示出五光十色的星状图案和阿拉伯式的花纹,绚丽夺目,变幻无常。最后还有一个能转动的圆筒,上面放有一卷电影胶片,从侧面窗口望去,可以看到一个磨坊主在殴打扫烟囱的人,有一个老师在惩罚孩子,还有一个人在蹦蹦地跳绳,一对农民夫妇在跳“雷恩特勒”舞是八分之三拍或四分之三拍的一种圆舞。。汉斯·卡斯托尔普把冷冰冰的双手放在膝上,在每种玩意儿上看了好些时候。他在玩桥牌的台子上也消磨了好一会儿;那里,病入膏肓的阿尔宾先生也在玩牌。他嘴角下垂,一举一动显得玩世不恭。克罗科夫斯基大夫坐在一个角落里,正在和一群女人兴致勃勃、热情亲切地谈话,她们把他围成一个半圆形,其中有斯特尔夫人、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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