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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们到了地方就……”
“我现在就想知道,欧拉夫,不是以后! ”
尽管伊斯坦布尔和那布勒斯纬度相同,但是这里的来自西伯利亚的寒风却相当冷,西伯利亚已经是冬天了。阿尔宾冷得发抖,他正倚在阳台栏杆上,借着坡度向下望着奥岱洛·苏丹酒店。莫娜不可能知道这些,因为地图上是不画酒店的外观轮廓的。在奥岱洛·苏丹酒店那边,米勒先生和他的女友伊琳正好也在吃早餐,不过不是在早餐餐厅里,而是在他们的套房里,除了咖啡之外还有香槟,火腿片不是从加了热的金属锅里拿出来,而是直接在平底锅里煎的。阿尔宾看着米勒点燃一根细长的小雪茄,蓝色的烟雾自由自在地漂浮在残余食物的上方。当莫娜的铅笔在地图上的最后一个H 上画了个圈,却不能断定这个H 是否就是大公宫殿酒店的时候,大公宫殿酒店里的丽维娅正走向房间,准备冲个澡。伊琳身体往后一靠,将头发挽成一个松松的髻。在伊琳楼下的房间里,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的松弛的后背从暗处闪现出来,她正费劲地系着胸罩的扣子。阿尔宾撇了撇嘴角,既是出于对那个老女人的一身肉的鄙视,也是针对自己这种对别人的生活感兴趣的无聊劲儿,此外还因为他的胃在灼痛。那两只海鸥栖息在栏杆上,怀疑地打量着酒店里的客人们。莫娜会愿意把它们画下来的,她特意向酒店管理人员求得特别许可,就是为了能多坐一会儿,但是当十点半左右冷餐台撤掉之后,它们就从栏杆上飞了起来,向港口方向飞去。她还没来得及画出它们那种怀疑的眼神:莫娜的绘画能力有限,但她却是一个很多人都渴望得到的模特。
那时候阳台上非常安静,阿尔宾后来说道,这也是为什么他每次早餐之后都要到那里去呆上半个小时的原因。伊斯坦布尔是由嘈杂声组成的,至少对阿尔宾来说是这样,除了这里,他还没发现任何一个安静的地方。嘈杂声是把这个城市联结在一起的纽带,没有它,这个城市就会散开。后面这句话是阿尔宾喜欢用的戏剧化的表达,但是对于大公宫殿酒店的阳台上的那份安静,他说得没错。无处不在的由摩托车、喇叭、汽车皮带、刹车片发出的噪音,恼怒的司机、叫卖的小贩、呵斥孩子的母亲和没教养的孩子的喊叫声,所有这些声音都被酒店房屋的正墙挡在了途中,在楼上这里能听见的只是一种遥远的喧嚣,与海浪的声音相差无几,偶尔也会传来一两声汽笛的呜叫。
阿尔宾说,当时米勒那边的阳台门敞开着,他听见伊琳的笑声,笑声持续了很久,而且富有旋律,稍微有点造作;米勒在这笑声中向她俯下身,对她耳语了点什么,他听不太清楚,但是伊琳却好像突然吓坏了,然后——不管你相不相信,阿尔宾说——米勒就说了那句:“保重你,宝贝。”当时阿尔宾还在想,这句话哪怕对于一个美国人来说也太没品位了,但是几秒钟之后,房檐上传来一声短促的闷响,一种类似于橡胶被撕开或者葡萄酒瓶的木塞子被打开的声音,米勒向前扑倒,小雪茄还在嘴里,没有挣扎,脸上也没有痛苦。他的额头先是砸碎了盘子,然后砸碎了玻璃桌面。米勒是个大个子,至少有一米九高,三公担( 在德国一公担等于五十公斤。) 重,像一座肉山,鼓囊囊的眼袋、油腻腻的头发,样子有点像晚年的马龙·白兰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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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在黑暗里,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发动机太旧了。我得大声喊叫,别人才能听得清我的话。发动机不时短促地突突几声,发出三、四下另一种节奏的声音,然后稍微安静一点点。但音量其实是次要的。一种声音如果长时间地持续,并且遵循某种简单的节奏的话,就会产生一种安静感。
相反,在隔音房间里人们却会被自己的衬衫发出的声吓一跳,那种心惊肉跳的感觉要好半天才会消失。航行中有轻柔的海风。
也许因为嘴里叼着一根燃着的香烟,我成了一个很好的目标。
支离破碎的美国流行歌曲的片断从弹簧门的门缝里飘出来。门玻璃上打磨着很特别的装饰图案。绳子、螺丝、锚、奇异的花朵和叶边在穿透玻璃的光线中相互缠绕着。
如果这一切都隶属于一个体系的话,那也是一个很难理解的体系。在家乡,我们把所有的游轮都叫作蒸汽船。我趴在船舷栏杆上,身子如果继续往下探的话就会失去平衡,至少有失去平衡的危险。如果那样的话,在船靠岸之前不会有人注意到我失踪了。除非丽维娅忽然想起什么必须要马上跟我说的话。但我觉得这可能性不大。
现在,博斯普鲁斯海峡是黑色的、黏稠的,随着船的行进而缓慢地波荡。也许只是因为海浪没有打在船体上,只是因为听不到那拍击声,所以才会有这样的印象。仿佛船驶进了一片油海。今天早上,蓝色的水面还波光熠熠,仿佛布满抓痕的钢板,阳光闪耀之处,就是钢板上的抓痕。最后几朵云也向西聚拢而去。看上去它们只是为了装饰,而不是为了下雨。
没有月亮。月亮要到半夜才会上来,然后在天上游荡到凌晨,然后渐渐淡去。不包括船员在内,甲板上大约有三十来人。他们不会为这么少的人点亮那一串串彩灯的。
又痛了。现在更剧烈了一些,但还不算非常痛。可能是胃,或者是胆囊、肠子、肝。我们到了这里以后,它们痛得更厉害了,但是恐惧却消失了。
岸上的灯火在水中的倒影被切割成一条条细长的带子。纳格尔教授躺在那些褪了色的照片中间睡着他酣畅的午觉,从前人们可以从那些照片中学习游泳救生衣的穿法。
纳格尔教授四十五岁左右,是个著名的雕刻家。在霓虹灯的照射下,他的脸看上去像一张未经整容的尸体的脸,而且死者毫无疑问还喝得烂醉。长条木椅上的油漆已经被擦拭得很斑驳了,布满了经年刻下的模糊的留言。以感叹号结尾的土耳其语。一个正在射精的阴茎。“操他妈的美国”,“约翰到此一游,七一年七月三日”。心形图案很少见。米勒的名字也叫约翰,准确地说是约纳坦,但是伊琳叫他约翰。我不知道他第一次到伊斯坦布尔是哪年,但我很怀疑他会把名字刻在一条长椅上。我想了一会儿这个刻了名字的约翰,这样他也算没白刻字。
七一年夏天父亲买下了马林港附近的那所芦苇棚顶的度假屋。我在海边捡螃蟹和海星,把它们放进塑料袋子里,几个小时之后它们就死翘翘了。克萨韦尔老是坐着,母亲经常在哭,但不是因为克萨韦尔。克莱斯试图给他的豚鼠夏洛特动手术。
疼痛还在持续,隐隐的,不爆发也不停止,仿佛那是别人的疼痛。仿佛有一只姬蜂把它的卵注射了进去。可能已经注射进去好几年了。一只圆滚滚的、分泌着黏液的肉虫凭着一种对人体结构的直觉了解,小心翼翼地围绕着性命攸关的那些器官工作着。在它开始变成蛹之前,我不能死。
现在,在接近尾声的时候,种种迹象都显现出来:大汗淋漓、脉搏急促。街上的狗嗅到了什么,它们夹起尾巴,把身体躬成一个大弓形。一到夜里,睡意总是逃得无影无踪,我仰躺着,能清楚地分辨出别人的血液搏动和自己的心跳。空调单调地嗡嗡着,没有喉咙发出的咕噜声,也没有咕哝声,甚至没有露水在通风口颤动。我旁边躺着丽维娅,她的呼吸显得有些急促。
纳格尔和我是这里仅剩的两个还呆在外面的人。他带领的那些姑娘们觉得冷,都回房间去了。丽维娅也回去了。
过了一会儿,小伙子们也走了。一个接着一个,这样好显得他们不是追她们去的。扬是第一个走的,他现在坐在她房间里,我敢打赌。丽维娅一边说话一边给他拍照。我真奇怪她在他身上能找到什么。我也奇怪她在我身上找到了什么。片刻之后离开的是哈根和舍尔夫,据说是去取啤酒。
现在半个小时已经过去了,这里到柜台还不到二十米远。
弗里茨忽然也觉得冷了。没人愿意孤枕独眠。欧拉夫·拉德马赫嘟囔着:“画点什么吧。”他是惟一一个我相信不是在编借口的人。他的鼻翼翕动着,似乎想嗅出什么气味。现在他正呆在不远处,在草稿纸上掷着骰子。
丽维娅想来伊斯坦布尔,尽管——也许正是因为——她的脑子里已经塞满了关于这个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