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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手们是执著的,斩草除根的决心让他们不肯轻易放过常敬斋,他们漫无目的的子弹在夜空里划出红色的直线。除了枪声,常敬斋的耳膜里还塞满了风声。裆里好像是着了火,有一种烧灼的疼痛,每一次马背的颠簸与起伏,都像一只锥子,往身体的深处狠扎。兴许是受了枪声的惊吓,身下的坐骑在山道上跑得非常卖力,它不停地打着响鼻,四蹄在乱石密布的路上溅出了火星。从杀手们零落的枪声中常敬斋知道,他们已经丧失了目标。他试图让马慢下来,但手却无力去控制马缰绳了。此时他才明白了自己的虚弱,他感到头像被什么压住了一样,沉重感让他的脑子里产生了幻觉。他感到自己不是骑在马背上,而是骑在风的背上,风正在上升,他的身体也正在上升……
第二章 亡命夷方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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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敬斋醒来时,看到一个女巫师正在卜卦。
一群黑脸汉子虔诚地跪在地上,表情严肃,目光呆滞地看着女巫师近乎疯狂的表演,她过于夸张的动作看上去富有喜剧色彩,而她的装束和打扮更像一个媚态十足的女妖。
女巫师的绝活是剑刺妖魔。她首先做了一个观看四周的动作,那样子在常敬斋看来,就像是一个爱慕虚荣的女人丢失了她的戒指。突然,女巫师像发现了什么,她纤细的身子抽搐了一下,就变成了狂风中的柳树。后来,她好不容易控制住了风雨飘摇的身子,背过身去,从后面的八仙桌上抽出了一把木剑。那是一把剑柄画满了恶俗的花纹,剑刃被涂成白色的做工极为粗糙的木剑。常敬斋看到女巫师在背身抽出木剑的时候,故意碰翻了八仙桌上一个小小的瓶子。瓶子里无色的液体流出来,流到了她的剑刃上。女巫师似乎并没有看到这一切,表情严肃的她握剑在手,像一个接受了使命的女侠,变得信心坚定,大义凛然。她左劈,右刺,动作由缓慢变得迅速,最后仿佛像患了疟疾一般。当她颤抖了一阵后,木剑就自然滑落在地上了,跟着木剑一起滑落在地的还有女巫师的身子。跪在最前面的黑脸汉子站起身来,他似乎并不关心那个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女巫师,而是直奔木剑。他拿起木剑,常敬斋看到,先前白色的剑刃,现在变成了血红。
其他跪着的黑脸汉子也看到了剑刃上那抹红色。
众人中发出了一片惊叹声。惊叹过后,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女巫师的身子动了一下,握着木剑的黑脸汉子慌忙伏下身去,虔诚地将女巫师扶起。
女巫师踉跄了一下,似乎依旧站立不稳,但过于夸张的动作让谁都看出她的装腔作势。黑脸汉子紧紧扶住她,她像女英雄一样,用临终般的声音有气无力地问道:“妖孽都除了吗? ”
“除了! ”
黑脸汉子满怀感激地回答女巫师,随即把木剑递给女巫师。
女巫师端详着尖刃上那抹血红,搽脂抹粉的脸顿时变成了一朵灿然开放的桃花。
但这朵开放的桃花瞬间就又凋谢成了一张涂抹了厚厚胭脂的女人的脸。
站着的那个黑脸汉子慌忙回到人群中,重新跪了下来。女巫师目光严厉得像私塾先生一样扫了一遍跪着的男人们,然后示意站在一旁的香僮取来一个装了铜钱的袋子。女巫师接过袋子,从口袋里摸出一把铜钱,像天女散花一样抛向空中。
那些纷纷坠落的铜钱,在八仙桌面上和地上发出了悦耳的金属声。女巫师围绕着那些散落在地上、八仙桌上的铜钱认真地看了一遍,嘴里不停地念着阴阳二字,她要根据卦面的阴阳组合判断出凶吉来。
现在常敬斋终于闹明白了,这是一支马帮,正在举行出发前的占卜仪式。
“是吉相! ”
女巫师抬起头来,她那张涂抹了过多胭脂的脸重又变成了一朵桃花。
那些表情麻木的马锅头纷纷站起身来,他们僵硬的脸像北方结满了冰的河面,在春天的气息中逐渐地松动开来了。
那个先前站起来的汉子从怀里摸出一个银锭,放在了女巫师的手心里,握了银锭的女巫师,脸一下子就从桃花变成了牡丹。
这时常敬斋感到喉咙有些发痒,躺着的他发出了一声咳嗽。咳嗽声让把银子给女巫师的汉子关切地走了过来。常敬斋看着他那张泛着油光的黑脸上布满了欣喜。
“你终于醒过来了! ”黑脸汉子的语气就像他是常敬斋的老朋友一样,“你不知道你有多急人,你在床上无声无息地躺了整整三天了。”
“大锅头,”人群中唯一的一个红脸汉子走了过来,对关心着常敬斋的黑脸汉子说,“天已经大亮了,我们该启程了。”
被叫做大锅头的黑脸汉子摆了摆手,让那个催促他的红脸汉子不要催他。他似乎并不关心自己就要经历的漫漫长路,而是将关切的目光像阳光一样照射到常敬斋的身上。
“兄弟,”大锅头对常敬斋道,“你到底得罪了什么仇家,要向你下这样断子绝孙的狠手? ”
断子绝孙? 大锅头的话让常敬斋心里一惊,这时他才感到自己隐隐作痛的下体。当知道自己究竟丧失了什么的时候,他目瞪口呆了。
“你这人怎么这样不识好歹,我们大锅头问你话嘞,要不是大锅头在路上碰见你,对你发菩萨之心,把你背回来,你早死在荒郊野外了! ”那个催促大锅头赶路的脸像鸡冠一样的红脸汉子,见常敬斋不回答大锅头的问话,很是生气地说。
“二锅头! ”大锅头厉声呵斥道,“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外人说话,谁没有难言之隐,人家不愿说就不说吧,犯得着这样大动肝火? ”
大锅头训斥完二锅头,又将注意力集中到常敬斋的身上,他的目光是温暖的,憨厚的面容上生出的是善意和同情。他看着常敬斋,又称呼了一声兄弟。被人当做兄弟,常敬斋黯淡的心里掠过一丝亮色,他吃力地将手伸了出去,大锅头握住他无力而冰凉的手,眼中竟然有了闪亮的泪花。
“谢谢,大哥! ”常敬斋的声音很低,但却饱含了真诚的感激和谢意。
“我们的马帮要去缅甸的八募,”大锅头说,“我没法再照顾你,我们不知道怎么才能跟你的家人联系上? ”
“为一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操心,大哥您真是菩萨心肠。”常敬斋打内心里称赞大锅头道。
“天下善良的人都是弟兄伙,”大锅头说,“当年我帮张文光张大人驮生意的时候,他总是对我说,出门在外的人,要互相帮衬,你在危难时候帮了别人,别人才会在你遇到危难的时候帮助你。”
“你认识张大人? ”常敬斋有些惊奇地问。
“认识张大人是很多年的事了,那时他在缅甸做生意,经常让我的马帮给他驮物件,腾越起义那年,他在英国人手上买武器,还是我驮回来的。”大锅头说到跟张文光的交往,语气中充满了自豪。
“张大人是好人,跟他有过交往的人,总会受他的影响的。”常敬斋说。
“听兄弟的口气,好像也认识张大人? ”大锅头问道。
“岂止是认识,我还是他的侍卫哩。张大人响应辛亥革命。在腾越举行首义,从那时起我就做他的侍卫。但让人伤心的是,我却没保护好他,大哥,作为一个侍卫,我觉得自己真丢人! ”常敬斋用手击打着床铺说。
“你的意思是……”大锅头迟疑了一下,还是把话说了出来,“张大人出事了?”
常敬斋克制住自己的悲伤,把硫磺塘张文光遭暗杀的一幕向大锅头叙述了一遍。大锅头听着,眼泪就晶莹地像断线珠子一样从黑黝黝的脸庞上滚落下来了。
这时二锅头又来催他,说弟兄伙全在屋外等着,再拖下去,就得晚上走夜路了。
大锅头似乎并没有听进去二锅头的催促,他用嘶哑的声音对二锅头命令道:“你快去二骡的驮子上卸一捆白布来! ”
“卸白布? ”二锅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问,“大哥,卸白布做啥子? ”
“披麻戴孝! ”大锅头大声道。
“披麻戴孝? ”二锅头惊讶地问,“大哥,为哪个披麻戴孝? ”
大锅头见二锅头站着不动,心里很不高兴,他的嗓门更高了,嗓音也变得嘶哑。
“为哪个? 为一个比爹比妈都重要的人! ”
听大锅头这一说,二锅头就慌忙折身跑了出去。
白布被几个伙计搬了进来,放在屋子里,大锅头亲自将麻袋打开,将白布撕成条状的头巾。
赶马的伙计们依次走进屋来,将白布戴在了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