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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景,他还是想挣扎出这飞的阴影。
陈晓冬想了半天,还没下子。老人突然咳了一声。于是喘起来。老人使劲地压抑着,后来还是喘出声来。陈晓冬开始感觉还沉在棋里,那里屋的老女人很快地走出来了。陈晓冬才发现老人已躺在了躺椅上。老女人端着碗在给他喂药,喂一种绿汁水,似乎是岛上生长的植物的新鲜绿叶水。老女人的另外一只手抚着老人的胸。她做事的时候动作麻利,但很静。
看来棋无法再下了,陈晓冬把手里的棋子放回棋盒里。
老人喘了一会儿,胸口渐渐平复下来,见陈晓冬望着他,老人摇摇手,意思是自己不要紧。
老人侧过头去看棋盘。
陈晓冬说:“我突不破你的棋势……我还是头一次遇上棋力这么强的。特别你还是一个……”
陈晓冬没说下去。那意思是很明显的:你还是身体这么弱的一个老人。下棋的人都知道下棋时精力很重要。
老人一笑。他笑的时候,满脸皱纹都团在一处。似乎他难得笑,却忍不住笑。
“小同志,你还算是个识货的……你的话,很少听到了。你是可以谈得来的,我就谈一点给你听听。这些年我都没下过棋。这里连一副棋都没有,但我没有放下棋。人生有许多的事,并不一定要用手去做。说实在的,我这些年反而是沉在棋里了。真正的棋盘是在心中,就是对着眼前的棋盘下一步棋,但你心中要展开多少步棋?心里要有棋,可这心里的棋,又不全在心里……小同志,你感觉到没有,你下棋的时候,就没有了你,有一种力量要把你拉到棋盘上,你只能顺着这股力量,你也就失去了你,你只能按别人走的路子走。你只会以为那才是正招,下棋都按习惯的路子走,棋剩下的只是计较,是盘算,是等人犯错,那还有什么意思?
下棋需要有自我,要确立自我,你就必须要有自己的力量。根本要让你的心满起来。心窄,力量便弱,所看到的局部也窄。围棋是文化,靠的是心里要饱满。那里面要有历史,要有哲学,要有政治,要有一整个社会。
小同志啊,你是会下棋,但你要真正懂下棋,你就要去学,就要去接受;所有的知识,再加上苦难,都要盛放到心里,一点一点地把心积满,你的棋就有力量了。
哈哈,可又有谁有我这样多的文化,又有谁能有我这样多的经历,又有谁能够有我这样多的苦难?我的心里积满了。在棋上表露出来,就是一种力量,不表露出来都不行!外在的一切又算得了什么,我的心是满的,是充实的……棋最没有功利,只有棋,不认你外在的权势,不认你外在的浅薄,不认你外在的标志,不认你外在的虚妄,不认你外在的疯狂。谁又能在棋盘上与我一争高下……”
老人正说着,突然他停下口来。他停下来的时候,陈晓冬便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动静在门的外面,很快,又听到门一下子被推开的很大的声音。
“老头人呢,没死吧?”
老头神态一变,脸上变得苍白,仿佛血一下都流失了。老女人想出去,但被老人一把拉住了。老人挣扎着,让老女人扶着他站起来,往外屋去。
胨晓冬想跟着起来,但老人用手往下按按,让他别动。陈晓冬能想到老人的意思,是不希望让人知道有外人在。老人是被放逐在这里的,外人来看他只会给他添上麻烦。
外面有敲桌子的声音。老人一站到门外,便说:“是杨队长啊,你怎么有空到小岛上来了。”老人的声音带着了一点虚脱,又含着了一点逢迎。
杨队长说:“来看看你。说你不行了,你还不错么……你是我们监管的,对你我们要看好管好,不能你死了我们都不知道。”
“我啊,长不了了。我就是死也忘不了队里对我的关心。”
老人朝老女人摆摆手,老女人似乎领会他每一个动作,便去拿了一包飞马牌烟来。包已拆了封,看来是专门用来招待队里来人的。
老人是不抽烟的,也没拿烟出来让一下远来的客人陈晓冬。
“你都拿去吧。拿去。”
杨队长很难得抽到这样的烟。在里屋的陈晓冬都能感受到他点烟抽烟的迫切,深深吸烟的声息。
吸着烟的杨队长口吻柔和多了:“你还是要好好养着。有什么要求。可以向队里提出来。你归我们监管,我们还是要负责任的。虽然你是敌我矛盾,但按人民内部矛盾处理。政策是改造你的思想,而不是消灭你的肉体。”
老人点头说:“是……是……”
杨队长就走了,出了门,嘴里哼起一句小调。看完这个被监管者,自有一种施教者的快乐。老人回到竹躺椅上,再次躺下来,重重地喘了口气,眼依然看着棋盘,但眼光是散开的。他的精神仿佛在刚才一刻之中都散尽了。陈晓冬站起身来,准备走了。这时老人无神地看向他,仿佛一时不认识他是谁,又是为什么来这里。
陈晓冬回到县城,晚上躺到床上,脑中开始复盘。他走的时候没有收小岛上的那盘棋,他想老人在小岛上应该有一副棋,再说那盘棋并没有走完。那只是一盘刚走人中盘的棋,他并不认输。许多棋局比这更不如的棋,即使一开头就被吃了好几个子,他都有翻盘的历史。岛上的这盘棋很难说他亏了多少,他只是没有想好如何突破老人的棋势。他应该能想出方法来,他应该有这个力量,他还年轻,有的就是力量。
复盘一直到半夜,他似乎要睡了,突然脑中跳出了一招。这棋上的一招通常要连着一串的棋步,十多步,几十步,甚至有对整个盘面的反应。而这是对整个老头棋风的突破和应对之法。
他精神恢复了,继续在脑中进行着棋局。脑中的棋局似乎比看着盘还要清晰。老人在岛上,也是在脑中下棋吧。陈晓冬越想越清楚,对老人的棋路有了一种整体了解。虽然他无法确定能否占优,但还是能够应对下去的。
清晨陈晓冬就起身,在街头小铺子里吃了一点小吃,又动身去辣椒岛。
这一次一上小岛,陈晓冬很快就找到了那座棚屋。推开门的时候,发现里屋的门也开着。陈晓冬径直走进里屋,没看到老头,只有老女人在。老女人正在茶几边往一个包裹收拾东西,抬起头来看到他。
这次看到陈晓冬,老女人眼神有着一点温暖的感觉。
“你是来找他的么?他昨天发病,已经被送到县医院去了。”老女人平静地说。
“你没去?”
陈晓冬突然觉得自己的问话奇怪。他实在不知她是老人的什么人。如果是老人妻子的话,她不会听任丈夫进医院而不跟去的。
“他们用船送他,抬他的人说小船上坐不下我。我想也是。他已经闭眼。没有知觉了,用不着我跟着了。”
“你是说,他不行了……”
“是啊,早些日子就不行了。昨天你看到的他,正好是回光返照吧。”
’
陈晓冬对老人的身体状况并没有感到奇怪,他奇怪的是面前的老女人。老女人的声调是平静的,似乎早就做好了这一切的准备。不知她已经跟了老人多长时间?听她的说话应该是有文化的,因为她说了“回光返照”这个词。
陈晓冬低下头来,看到那盘棋还在竹茶几上摆着,一动没动。陈晓冬还是有点不相信,老人在生命最后的一盘棋上还能表现出那样的力量来。他只是摇着头。
老女人说:“没错的,这是他最后一盘棋,我让它摆着。他很遗憾没有下完。”
陈晓冬说:“是啊,没下完。他下得好,我还是第一次遇上这样的棋手……真是可惜,我已想到能破解他的棋,没想到……”
陈晓冬说着这句话,发现自己说错了,也许老人已经不在了,他还这样说着棋。然而,老女人眼光平静,一点没有责备的意思。
“你能破解吗?你走走看。他留下了一步应对的棋。”
陈晓冬觉得更奇怪了,老人能够知道他想到的下一步棋?他无论如何也不相信。他又看了看老女人,老女人正在把一件衣服抖开来,又叠整齐。
陈晓冬拈出一个黑子来,朝另一个方向飞了一步。这是他在反复的复盘中想好的,他以为这是对付老人最坚实的办法,对付他的飞也用飞的方法。如果老人来断的话,他就借那外面一子拓开局面。而里面的黑棋就是再封一手也是能够做活的。
老女人朝棋盘看了一眼,随手拿起一个白棋来,朝棋盘上放去。这一放陈晓冬就觉得好笑了:那手白棋放在了棋盘的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