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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问题,就真的没有人答上来了。只有索波说:“过去在觉尔郎峡谷开荒地,后来景区盖房子修路,都挖出来过!”
“老乡们!”降雨人用手里的尺子敲击那个陶片,却是尺子发出了声响,灰黑的陶片反而闷声不响。
大家都笑了起来,但很快就止住了笑声。
“这块东西,起码三千年,知道不知道,三千年!”
人就一世一世地活着,既不知前生,也不理未来。三千年前的一块陶片无非也是一世一世活着的什么人使用过的。
“很可能,三千年前,用过这罐子的人就是机村人的祖先!”
说到祖先,就像是念动了一道咒语,那块陶片就不仅只是一只破罐子上的某一个部分了。这块刚从厚厚的土层下刨出来的湿乎乎的陶片,就从一个人手上又传到另一个人手上。有人抚摸这块陶片,有人拿到这东西时,感觉自己身子都通上电流一样哆嗦一下。这是块被三千年前的人手赋予了形状,又让火烧炼得坚硬的泥巴。这块泥巴埋回到地里这么多年,又重新被时光和水分浸泡软了。每一只手触碰,都会让它掉下细细的一块。
于是,传递它的人都在叮嘱:“小心。”
“小心。”
“小心。”
降雨人又让人把刚才挖出陶片的地方用浮土掩埋起来。他用尺子戳着地基断面上的土层,对拉加泽里说:“朋友,看出点什么名堂来没有?”
拉加泽里看见了,土是一层一层的,每一层的厚薄松紧与颜色都不太一样。
“看看这一层。”
拉加泽里看了,都是细密的黄土。
“朋友,我知道你看书,但你没看过考古的书,这层土是夯土,是人工铺了,又夯实的。”
“说明什么?”
“说明什么,是墙!”
“墙?”
“说明这里可能有过一个古代的村庄!”
拉加泽里和众人转身四面环顾,脸上依然一片茫然。此地过去是湖。湖的四周密布着生长了千百年,仿佛与天地同在的茂密森林。后来,湖水消失了,原始森林差不多砍伐殆尽。如今新生的树林正茁壮成长,林下依然满布着三四十年了尚未完全朽腐的桌面大的树桩,很难想象在这样的地面下曾经存在过一个村庄。
好多人都拿起了工具,要把土层打开。如果地底下掩藏着遥远的过去,那么,就把地层打开,把那个秘密揭示出来。但是,他们的行动被制止了。
降雨人摇晃拉加泽里的肩膀:“你知道这必须由专业的队伍来干。”
个道理拉加泽里是懂得的,他说了一句话:“时光的宝盒不能就这么随意打开。”
大家都觉得这是一句很他妈装腔作势,但他妈很有劲头的话。达瑟的儿子言简意赅,说:“这话说得好霸道。”
于是,机村人重现湖水的工程停顿下来了。消息通过工作组上报到县里,大家能做的事情就是坐在酒吧等待。机村有句俗话:山里的野物是狗撵出来的,肚子里的话是酒撵出来的。酒水下肚不多会儿,闲聊声就嗡嗡然弥漫开来。突然有人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村子都要消失了,还要去让湖水重现,明明是一件糊涂事嘛,为什么偏偏是拉加泽里这样的聪明人带头去干?
酒吧寂静下来,没有人能够回答,有人回答也不会开口,要听那人自己说出答案。
“天意!”
“天意?!”
那人对着天空高擎起酒杯:“就是为了让我们发现祖先的村庄!”
坐在初冬和暖阳光下抬头望天。天就那么样地蓝着,丝丝缕缕的云彩就那么样地浮在天上。初冬时节晴朗天空都是这个样子,不像有什么特别意思要暗示或显现。尽管如此,好多人还是把脸仰向了天空。因为他们只是受一种暗藏在内心深处的情愫的倾促,和拉加泽里去干那件让已经干涸了二十多年湖泊重现的事情。村子的确是要消失了。十几公里外的双江口镇上,过去机村人叫做轻雷的那个地方,那么多钢筋编出了水坝的骨架,浇筑下去的水泥迅速凝固,那坝体就节节升高。那个坝升多高,关起来的水就能升多高。以后韵这片天空下,这样的阳光照耀着的就是一片银光闪烁的浩淼大湖了。那么,还要那么一个小湖干什么?让那些南飞的候鸟在那里短暂落脚?如果所有人都不能回答为什么要如此这般,那自然就只能归咎于上天的神秘指引了。
但是。也有人不去望天,他们觉得拉加泽里应该知道。拉加泽里说:“我和索波、达瑟闲聊时想起来的,他们也说是个不坏的主意。”
“就是让色嫫措重现?”
“对啊。我想,那会让重新有了森林的机村更漂亮一点。”
“但是后来……”
“后来。我也没想过不干。”
“为什么?”
“我没想过这个事情。”
他侄子凑过身子来,附在他耳边轻声问道:“降雨人没对你说过什么?”
“他觉得我的主意很好,只是催促我早点动手。”
他侄儿哈哈大笑,宣称自己知道了。他说,因为降雨人手里那些勘测仪器早就照到了地下的宝贝,所以才这么热心,帮着画图,催促开工,还不失时机地出现在工地上面。侄儿终于推导出了自己的结论,得意地提高了嗓门:“我叔叔怎么会有这么有能耐的朋友!”
拉加泽里发现,自己不喜欢这个侄儿。过去是不喜欢自己的哥哥,而哥哥的儿子也不能让自己喜欢,而他们是自己在这个村庄唯一的亲人。一股悲凉之感袭上了内心。
侄儿又把嘴凑到他耳边,小声但又有意让旁边人听见:“叔叔,你要小心,你的朋友是不是借我们的手挖他的宝贝?”
拉加泽里好不容易才克制住自己,没有抬手就给这自作聪明的小子一个重重的耳光。他没有抬手,只是心中觉得寂寞而悲伤。他坐着不动,让达瑟的儿子回家把他爹留下的百科全书搬来。有两三个小时。他都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翻看那一本本厚重的书。他手里拿着土里挖出来的那块因为失去了水分而变得灰白的陶片,不断和书中的图片对比,翻到某个词条时,口中还低低地念念有词。当傍晚时分峡谷里冷热空气迅速交换而产生的风开始呼呼劲吹的时候,他啪嗒一下合上了书本,然后直起身来,走到廊前。他冷峻的目光把想凑过身来的侄子逼回去了。
还是索波问:“书上是怎么说的?”
“他说,就算那些土罐子一点没碎,也不是特别值钱的东西!”说这话时,他语气凶狠,他这话是说给谁听呢?
索波说:“伙计,你知道我没有问你这个。”
他缓了口气,说:“降雨人说得对,如果下面真有一个村庄,那可能就是三千年前的村庄。”
“也就是我们祖先的村庄?”
他摇摇头,说:“这个我就不知道了,还是等考古队来吧。”
第二天,考古队还没有出现。大家还是聚在酒吧里,拉加泽里继续翻看百科全书。这种书头绪很乱。不会一口气讲一个事情。看完一段话,要回到前面的目录,查到下一个相关的词,在几千几百页上,又翻到一段话,把刚才的话头接续下去。书上讲了,为什么古代的村庄会在高处,而现在的村庄却到了低矮的地方。那是因为河流,河流曾经在原先村庄下面,现在村庄上面的某个地方。后来,河流“深切”——书上就是这个说法——深切了峡谷,造就了曾经的河岸上的一块块“台地 ”,一级、两级、三级、四级,层层向下。河流造成的台地,是山间的人们修筑居所之地,更是可供农耕的肥沃之地。他大致懂得了这样的意思,但却无法明白地转述给大家。他就起身走到河边。这时的河水已经很清瘦了,但湍急的水流下,还是隐隐然能感到砂石缓慢的移动。水流冲激石头与岸边的树根,飞溅起阵阵细密的水花,清新冰冷的气息刺激得人神清气爽。他从这里沿河而上,经过磨坊。磨坊里飘出谁家新磨麦面的香味。他再往上走。走到村里的小水电站。电站的闸口还关着。水流在闸口冲激,翻涌起来,散开成一个晶莹冰冷的扇面。他坐在那里,然后,猛然站起身来,拉开了闸门,那个水晶般的扇面倏然一下就从眼前消失了,变成一道尺多高的水头,在平整光滑的渠道里哗哗推进。他快步走在渠上,跟着那道水头,直到发电机房。水冲转了水轮机后,跌入了下面的深洞。他打开机房门,等到水轮机转速很高,机房里仪表盘上的指针都高扬起来,他用双手推上了电闸。嗡然一声,他感到电流疾速而去,把整个机村都点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