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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是没饭吃,说不定会真的砸那轿车的。”
石雨冷不防丢下这么一句话。
林奇回到房里,拿起昨天换下的衣服,一只钱包都翻过了,踩三轮车挣的钱都在,单单就少了那张被撕成两半的百元大钞。他又找了一遍仍然没找到,便冲着外屋大叫起来。
“喂,你又搜了我的钱包,是不是?”
“你小点声好不好,诈唬什么!”
见齐梅芳说话有些支吾,林奇几步窜到厨房,两手往她裤兜里一插,抽出来时,手里捏着的正是那张还没拼到一起的百元大钞。
“你太不像话了,像个特务,男人的钱包也要搜。”
“别说得这么难听,我见钱破了,准备帮你粘好。”
“我的政策已经公布了,每月的退休金我一分不留,都给你,别的收入请你给我自由支配权。”
“好吗,你自由了,我只想间一句,这大的钞票怎么会不小心撕成两半?”
“心里烧,自己撕着好玩。”
林奇从心里就没打算将雅妹昨晚上的事告诉齐梅芳,并非是怕她在外面瞎说,他实在不想同妻子过多地说石雨家的事。他找了一瓶胶水,趴到桌子上,小心地将断口对齐了,然后贴上一张白纸条。钞票还有些潮,他要赵文将电吹风拿过来。电吹风呜呜响了一阵,只几分钟钞票就干透了。林奇将它举起来,对着窗口的光亮看了看后,一个人忍不住说了句:
“我还以为是假钱哩!”
吃过饭,赵文先走了,她在文化馆上班,平常总在家睡懒觉,今天是发工资的日子,所以就去得早一些。
林奇放下筷子也要走,齐梅芳喊住他,要他随自己一起到女儿女婿家看一看。林奇没有作声,一个人到外面去摆弄三轮车,他先给车胎打了一些气,又用干抹布将车篷里的雨水揩干净。做完这些事,他便爬到后座上坐下来。有人喊了声石雨。他没有回头看。他知道这是同厂的街坊在邀她去上班。石雨屋里传出了一声回应,接着又听见她吩咐雅妹起床后到菜场去买一块豆腐来。
上班的人说着话从三轮车旁边走过去,大家都同他打着招呼,也有人说他不会享福,当厂长的儿子收一只红包就抵得上他踩一个月的三轮车。林奇说他现在就是想分清,儿子是儿子,老子是老子。上班的人都走后,小巷像夜晚一样静下来。
齐梅芳不知在屋里忙些什么,一直没有露面,林奇忽然觉得有些困,眼睛一闭竟睡着了。齐梅芳在屋里弄些给小外孙跑跑吃的葱花薄饼,花了将近一个小时,等她出门后竟听见林奇在打着呼噜。她没有弄醒他,将小包袱放在后座上,自己骑上三轮车向前踩起来。
迷糊中,林奇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正在手把手教石雨操纵铣床。铣床有些晃动,石雨总是把握不住。他忍不住说了石雨几句,石雨就哭起来。这时,忽然有人推了他一把。他睁开眼睛一看,是齐梅芳。
“警察要查你的执照。”
齐梅芳冲着还不大明白的林奇喊。
在妻子身后果然站着两名警察,其中一个大盖帽边沿处还露出一些白纱布来。林奇发觉蓝桥夜总会就在对面。一问才知道是齐梅芳将自己拉到这儿来了。警察不认识齐梅芳,他们从未见过县城里有女人踩三轮车,便拦下了他们。两名警察都认出了林奇,连忙递烟给他。林奇不会抽烟,其中一名警察便转身到街边的售货亭里拿了一瓶矿泉水塞给他。警察告诉他,省地联合调查组已经赶来了,可能有人要找林奇作调查。林奇说他不会说假话作假证。警察们相视一笑,挥挥手让他走了。
林奇对警察这种成竹在胸胜利在握的表情有些恼火,就忍不住多说了一句。
“我不信会有人敢与工人阶级作对!”
他同妻子换了一下位置,然后踩着三轮车在大街上飞跑。街两边的碎玻璃和烂桌子烂板凳正在被一群警察收拾着,许多人都在远远地默默观看。警察中也没有一个说话的,一个个只顾低头将地上的废物弄起来,扔到一辆垃圾车上。再往前走,没被打烂的地方,铸造厂的工人又在那里搭起许多小吃摊。看见林奇骑着三轮车过来,好几个人都冲着他喊林师傅,问他吃过早点没有,如果还没吃什么,他们愿意免费让他吃个饱。林奇只是摆手,嘴里嗯嗯地不知说些什么,脚下是一刻也没放松。
林奇在女儿家门前停下车,齐梅芳上前去敲了半天门也不见有人回应。他们有些想不通,跑跑放了暑假,林青一直就没有班上,这大白天会去哪儿哩。他们等了一阵仍不见人回,两个人便分开,各自做各人的事。
林奇刚一上街就接上一男一女两个外地客,他们自称是来县里玩,想看看街景,要林奇拉上他们在各处逛逛。林奇开了三十块钱的价,他们没有还价,就答应了。那女的随着问有发票没有。话音刚落,男的马上纠正说不用发票。三轮车一启动,先是那女的问林奇的尊姓大名。林奇觉得她很像年轻时的石雨,对她颇有好感!便将自己踩三轮车之前做过的事都对她说了。那男的先是忍不住赞叹一阵,然后就随口问起前天晚上警察和工人打架的事。林奇一开口就说,那全是误会,你们肯定是听了街上人们的瞎说,他们全不了解真实情况,这样说下去,总会被一些不怀好意的人利用。他说着回头看了一眼后座上的人,其实他并没有看清他们的表情,这么做只是习惯上的一种交流,看不见看得见都无所谓。女的问他事情是怎么闹到不可收拾地步的。林奇说,若论错,先错是铸造厂的工人,他们不该占着街道不听县里的指挥。后错的是协勤人员,他们不该一上来就乱砸乱抢。这么做一下子就让人想起伪政府时的伪警察,所以工人就一下子愤怒了。这时林奇又回了一下头,这次他看到车上的两个人正在交换眼色。他在兴头上没有大留意这个。林奇继续说,这件事若论处罚,第一应该处罚个别警察和协勤的。过去人总是责怪先犯错误的人,其实后出错的人更可恶,有点明知故犯的意思,知道别人错了,自己却用错误的方法对付别人,这样就会将事情从根本上搞复杂。现在有些人老喜欢借执行公务来发泄自己的私愤,一点也不对自己的行为负责,好像是为公家做事,出了问题也不怕,公家会替自己担待。林奇忽然问了一句自己说得对不对。那男的忙说有道理,这有点像足球场上先踢人的只能算犯规,但后来反踢的人就太可恶了,该吃红牌,罚他出场。但那女的却说,任谁都是人,做人不会还击那有什么活头。那男的说,要还击也只能运用规则,运用法律制度。
天上又下起了雨,林奇停下车,绕着车身将车篷四周的遮雨布一点点地掖好。这时那男的腰间的BP机响起来,他看了一眼后,马上跑到旁边的公用电话亭里打了一个电话。
林奇继续刚才的话题,他对那女的说,其实这事根本就错在县里,上面来检查谁都知道是搞走马观花,将话说清楚让工人们避两天,等检查团走后再重操旧业,大家未必不肯听,未必不会体谅县里的难处。可是现在这些当领导的就是不愿将假戏对老百姓明说,实打实的假东西,却还要做得像真的一样,哄别人也哄自己。这些年街上摊点不知被清理过多少回,但没有一次能维持十天以上的。那女的忽然问他,铸造厂的工人会不会继续闹事。林奇想了想后说自己也不知道,如果不抓人这事大概就会平稳过去,假若抓了人,情况可能会不一样。那女的说,如果真的抓人的话,最可能被抓的会是谁。林奇说他不知道,他们每个人可能都是领头的。
那男的从电话亭里走出来,同那女的悄悄耳语几句。然后他们告诉林奇,他们是联合调查组的,今天特意乔装打扮来访问他。林奇稍稍吃惊了一会儿就平静下来,问他们还坐不坐车,还问不问什么问题。那男的说,刚才组里呼他们,这会儿得赶回去。那女的掏了三十块钱出来。林奇坚决只收十块钱,他说只游了县城的一小半,只能收这么多。
林奇又开始在街边停车守候。雨下得无精打采的,风将它搅得不成形,在天空中乱窜。龙飞开着空车,在他眼前来回跑了好几趟,也不知在忙些什么。林奇最后看见龙飞时,轿车里却是塞了满满一车女孩儿。
等了半天没有乘客,林奇开始蹬着三轮车到街上游动。经过文化馆门前时,他看见赵文正在宣传栏前同一大堆人一起看着一个男人往宣传栏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