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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了十多天,乍一回厂,林茂从那平静如旧的模样中嗅出几丝与以往不同的味道来。特别是何友谅,两道目光简直就是两根刺。虽然握手时的寒暄很亲热,但林茂感到空前的不自在。
果然,何友谅一点弯也不转地说:“恭喜你,县纪委通报表扬你了,说你主动交出别人送的礼品。”
林茂说:“我不在家这长时间,有事不妨再说明点。”
何友谅说:“爸爸将别人送给你的几瓶好酒,代表你交到江书记那里去了,说是你在电话里吩咐的。”他顿了顿又说,“我知道这是老人怕惹事,自作聪明干的。我担心会弄成此地无银三百两。”
林茂迅速作出了选择,他说:“你毕竟不姓林,还不完全了解我们。爸这样做,的确是我吩咐的,爸也愿意替我做这件事。”
何友谅冷笑了一声说:“不管你和别人怎么说,想瞒过我,我就白做了你姐夫。我还是那种看法,爸这样做是将你置于悬崖边上。”
林茂也冷笑一声说:“哪怕是置于刀山上我也不怕。”
何友谅语气先软下来说:“老人也是好心,我们别伤他就是。小董那里有个通知,像是江书记要找你去说什么事。”
林茂走了几步又回头问:“姐和跑跑都还好吧?”
何友谅说:“跑跑还在爸妈那里,赵文教唱歌都让他上了瘾,口口声声总说将来要当歌星。你姐这几天有些感冒,今天才退烧,又在张罗晚上出去摆摊卖小吃。”
林茂说:“我从河南带了十只烧鸡来,晚上我给你们送过去,在摊上做道菜,可以多挣几个钱。”
何友谅有些感动,就问:“赵文最近情绪有些不对,挺忧郁的,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你可得注意一下。”
林茂张张口后还是不愿将话说出来,只是冲着何友谅点了点头。
小董在办公室的记事本上,真的记录着县委办公室的通知,让林茂一回来就同江书记联系。林茂连忙将电话打过去,江书记叫他两个小时以后到办公室见面。林茂在厂里转了一圈用去半个小时,工人们都在忙碌,默默地不怎么理他,只是车间主任们陪着谈了些情况。他将他们都说了一顿,说他们都存着二心,瞒着自己偷偷建小金库,是不是想留作日后竞选厂长的活动经费。向他汇报卢发金情况的金水桥是唯一例外,林茂知道他同何友谅好,就没有剋他,反说卢发金的问题自己会特别处理,不让车间感到为难。
林茂看见时间还早,就让龙飞开车送自己回家一趟,先前到家时赵文出去了,他觉得这会儿她应该回来了。十几天不见,林茂心里很想她。
车进黄陂巷时,林茂看见赵文牵着跑跑在街边不紧不慢地走。龙飞将车子停到她身边,赵文抱着跑跑坐进来时,林茂笑着将她的手紧紧捉住,只一会儿,赵文的脸色就鲜红起来。一进家门,赵文放下跑跑先上楼去了。林茂叫龙飞也回去解解渴,一个钟头后再来接自己。龙飞一走,林茂就快步上楼去。刚进房门,赵文就扑上来,两人搂着一个长吻就用了差不多十分钟。林茂在外面憋了这长时间,他以为毛病会消失,但是几阵狂风骤雨般的癫狂之后,结局仍同先前一模一样。尽管林茂竭力掩盖着内心的失望和痛苦,赵文还是感觉到了,她将脸贴在林茂的小腹上,泪水顺着林茂的肚皮在肚脐里汇成了一片汪洋。
林茂不知是对赵文还是对自己说:“放心,我不会这么没福气,什么都会好起来的。”
两人在床上厮磨了好久,直到龙飞在外面按响汽车喇叭,林茂才起身,赵文却还在用一双手吊在他的脖子上。
林茂在汽车前排座位上刚坐稳,龙飞就舒服地吁口气说:“这才是天下第一快活事!”
林茂没头没脑地冲着他吼了一句:“快开你的车!”
龙飞一见情形不对,赶忙一踩油门,将车子发动起来。
富康轿车在县委大院里停下来,林茂往办公楼走去,隔几步远就能碰见一些科长股长。他们拉着林茂说他怎么如此大方,一下子就交出这么多五粮液和茅台,早知他有这么多好酒,不如提前一些时去拎来。也有人说他,是不是因为知道那酒是假的,怕喝了伤身,就干脆交出来卖个乖巧。林茂任他们怎么说,只是一个劲地给笑脸。他清楚这些芝麻官最不能得罪的,否则就会整得自己哭笑不得。
就连江书记见了面也先同林茂说那酒的事,还问他家里有没有珍藏品。在江书记面前林茂反而敢开玩笑,他说自己是留的有,不过保管员是江书记,藏酒柜也放在江书记家里。江书记一语双关地说林茂想得不错,什么东西放在他那里最安全,放在别人那里就难说了,包括心和感情。林茂领悟到江书记说的别人暗指着罗县长。林茂想了想,一咬牙将林奇送酒的真相说了出来。
林茂说:“我从来就没起过要将那些酒交出来的念头,几瓶酒算什么,大家都在这么做,到人家里拎点烟酒这是很平常的事犯不着小题大作。只是我爸人者只知过去的规矩,以为还是小米加步枪吃树皮草根的年代。”
江书记一笑说:“你小子倒也敢说真话。也好,总比鬼话好听。其实你不坦白。我也有数。如果不是送到我家,那个通报也不会发的,因为送到我手上了,不弄个通报别人还会生出误会来。再说,看事物主要看结果,而不是过程。结果是好的,就没错。”
林茂说:“我还说句真话,这次去河南,厂里花了五万块钱去贿赂一个处长,才保住那笔两百万的订货合同。”
江书记沉默了一会儿才说:“这话到我这儿为止,任谁也不要说。不然,叫人捅了出去,那处长受处罚是理当的,可农机厂从此会失去一大片市场。”
林茂说:“江书记这么开明,我也就可以放心做事了。”
江书记马上一转话题说:“我约你来,就是要你带头做一件事。”
林茂故意夸张地一拍胸脯说:“江书记放心,党指向哪儿我就打向哪儿。”
江书记说:“先别吹牛,我还怕你装癫皮狗哩。你知道山东诸城吗?”
林茂点了点头说:“最近私下听人说,那儿的企业都让私人买走了。”
江书记说:“你只说对一半,还有一半,是国家将那里的小企业都给卖了。”
林茂敏感地问:“江书记是不是想用农机厂作为县里的试点?”
江书记说:“我想了好长时间,也同包括林奇在内的各种人谈过,诸城的办法可能是我县企业的唯一出路。”
林茂想了想说:“其实铸造厂作为试点可能更合适,若是这个办法将快死了的企业都搞活,那就更有说服力。农机厂眼下形势还算不错,猛地一改方针,说不定会闹出什么乱子,使工厂一下子跌入低谷。铸造厂不一样,它现在几乎是一张白张,可以任意写画。”
江书记马上不高兴起来:“你以为我那么蠢,没想到这一点!你是厂长难道就不明白,做买卖要趁货正俏时抛出去的道理。现在卖铸造厂大家会以为那是一包脓一摊屎,连闻都不闻。只有卖农机厂才会造成一股轰轰烈烈的声势,成为上下关注的焦点。林茂你别要滑头,我知道你心里可能另有一只小算盘,那个八达公司究竟是干什么的,我一直在盯着哩!”
林茂见江书记将话说到这个份上,就不敢再往下说,连忙一口应承下来,他说:“我只是提个建议,最后决定还是听江书记的。”
江书记说:“我不管你是真听还是假听,从明天开始,一个星期以内,你先拿出个方案来,交给我看看,定了以后,你再写个正式报告。别的你也不用考虑,就按照资本主义国家的那种样式,搞彻底的私人的股份制,不设什么国家股集体股,脱裤子放屁,卖个精光。”
林茂算算帐,说一个星期不行。江书记就放松到十天,他还要林茂暂时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罗县长也不能透露风声。江书记说他要一手一脚地将这事抓到底,找出几条可以推广的经验来。因为都没有见过彻底的私人的股份制,两人说了一阵就说不下去了。转而说起各地企业面临的困难。林茂开口就说造成这种局面的原因是中央的指导方针有问题。江书记一听他说就火了,说现在怎么有那么多能高瞻远瞩的人,总能将问题一下子从基层看到中央,可他们好像光长眼睛不长头脑,什么问题都能看到,唯独就想不出一个真正有效的办法。江书记说,铸造厂的问题,县里呼吁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