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厨子说:“我刚到这家来的时候,所有老一辈的佣人都对我说,自打你外婆去世后,你外公变得越来越冷酷。她是个了不起的女人,对佣人从来不大声说话。他多么爱她啊!这种依恋过于深厚,以至于让人有些不快,在其他人看来实在是有点过了。”
“他真的那么爱她吗?”赛伊很惊诧。
“一定的,”厨子说,“不过他们说他从不表现出来。”
“也许他没那么爱?”她暗示道。
“闭嘴哦,你这个坏女娃儿。快别这么说!”厨子喊道,“他当然爱她啦。”
“那佣人们又怎么知道的呢?”
厨子想了想,想起自己的妻子。“确实,”他说,“没人真的了解,那年头没人会说出来,表达爱意有好多方法,并不只是像电影里那样——你只知道电影里的情啊爱的。蠢姑娘。最伟大的爱情从来都不是做给别人看的。”
“你当然怎么方便怎么说。”
“是啊,我确实觉得这是最伟大的。”厨子又思忖了一会儿说道。
“那么,他到底爱不爱啊?”
记忆,真实的记忆,在厨子的眼中闪烁。
“不,不,”厨子说,“他根本不爱她。她疯了。”
“真的?”
“是啊,他们说她疯疯癫癫的。”
“她是什么人?”
“我不记得她的名字了,只记得她是有钱人家的女儿,她家的地位比你外公高好多,属于一个种姓的某个分支,当然,你知道啦,这个种姓本身不算高贵,可他们在其中却是出类拔萃的。从她的样貌就能看出来,她长得很精致;脚趾啦,鼻子耳朵啦,还有手指都很小巧,皮肤很白——像牛奶一样。他们都说,光看肤色还以为她是外国人。她的家族只和十五个家庭通婚,你外公是个例外,因为他在内务部工作。我只知道这些,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我外婆是谁?”赛伊后来去问法官,他稳稳地坐在棋盘前,像一只苍鹭。“她的家族是不是很显赫?”
法官说:“没看见我正在下棋吗?”
他的目光又回到棋盘上,接着他站起身走进花园。薄雾中,松鼠在蕨草卷之间飞跃着相互追逐;远山如野山羊角尖锐地刺向天空。他回到棋盘边走了一步棋,感觉像是从前的棋局中走过的一步。
他不愿想起她,但脑海中涌现的画面却出乎意料的温柔缱绻。
帕特尔一家做梦都想送儿子去英国,但无论杰姆的父亲如何辛勤工作总凑不够钱,他们去找放高利贷的人,那些人用鳄鱼一般昏睡的眼光打量了一番这父子俩,随即摔给他们一万卢比。利息是百分之二十二。
钱还是不够,他们开始张罗着找新娘。
杰姆将会是他们街坊里第一个去英国上大学的孩子。提亲的人蜂拥而至,许诺嫁妆若干,他父亲开始乐不可支地权衡来权衡去:长相丑陋——金子多点,皮肤白——金子少点。似乎他们最好的选择应是一个又黑又丑的有钱人家的女儿。
在皮费特市的另一头,靠兵站边上,住着一个矮个男人,长着犀牛一样的朝天鼻,拄着根马六甲白藤杖,穿一件织着金银丝浮花的锦缎长衫,他住的宫殿雕梁画栋,太过精美了,有种失重似的飘忽感。这就是波曼拜伊·帕特尔。他的父亲在一场英国人和盖伊瓦德家族的冲突中审慎地选择了正确的立场,并给予协助,他很快从英国军团的军需官那里获得一份合同,正式成为皮费特英国驻军的马料供应商。最终这个家族垄断了军队的所有干货供应。波曼拜伊接替了他的父亲,他找路子把生意天衣无缝地拓展到其他领域,赚到更多的钱。在城里某个不太正大光明的地方给士兵提供一些不太正大光明的女人,让他们发泄膨胀的男子气概;然后送他们返回军营,他们身上到处沾着黑色的头发,还有股兔子窝的味道。
失落 第十六章(2)
波曼拜伊把自己的老婆和女儿都好好地关在宫殿的高墙后面,大门上挂了块匾,写着:“波曼拜伊宅邸,军需品承办商,金融家,商人。”她们在这女儿国里过着慵懒闲适的生活,这里严格执行女人的深闺制度,反而提高了波曼拜伊在当地的声望。他开始培养一些小小的爱好,甚至是怪癖,正如他算计的,这些癖好又不断巩固了他的财富和地位。他似乎是漫不经心地展示着他购买的东西,重复着他的习惯举止,其实一切都经过精密策划——他那标志性的锦缎长衫,磨得锃亮的藤杖,养了只穿山甲作宠物——显然他和大鼻子的动物颇有渊源。他订购了一套彩色窗格玻璃,光透过玻璃窗,整个房屋都辉映着一片五彩斑斓的水果色的幻彩,孩子们喜欢在光影下玩耍,嬉笑着看对方一忽儿呈橘黄色或紫色,一忽儿又一半橘黄一半绿色。
一天,一群人兴冲冲地拥过来见波曼拜伊,叽叽呱呱地告诉他杰姆即将去英国的事。波曼拜伊的眉毛紧蹙,心中思量着,但他什么也没说,端起威尼斯产的高脚杯啜了一小口掺了热水的益寿一号白兰地。
强烈的野心一直咬啮着他,他就算有了个婆罗门厨子,可外面还有更广阔的世界,唯有在罕见的机遇下历史才会打开狭小的缝隙,只有身怀绝技的人才能通过。一周后,他坐上由两匹白色母马拉着的四轮马车行驶在桑顿大道上,马车经过英国俱乐部,他口袋里有再多的钱也不可能成为俱乐部会员,他一路穿过街市来到城镇的另一端,在帕特尔棚户区住户的一片瞠目结舌中,他提出奉上自己最美丽的女儿贝拉。此刻贝拉和姐妹们正躺在宽大的床上抱怨整天无所事事,她们头上悬挂着水晶吊灯,在夏日的酷热中投射着一丝奢华而冰爽的凉意。
如果杰姆成功了,她将是印度最有权势的人的妻子。
婚礼持续了一周,奢华无比,皮费特人人都确信这一家富得流油,家中堆满了金子和酥油。当波曼拜伊双手合十鞠躬行礼并恳请客人尽情吃喝的时候,人们知道他的谦和只是表面的——可也就最具善意。新娘身上披满了宝石,像一座闪闪放光的小山,珠宝和黄金的重量压得她几乎没法走路。她带来的嫁妆有现金、黄金、委内瑞拉的祖母绿、缅甸的红宝石、未切割的钻石、带表链的挂表,还有成匹的羊毛织物给她的新丈夫做西装穿到英国去,一个崭新挺括的信封里装着一张从孟买到利物浦搭乘斯特拉斯内弗号的船票。
她结婚后要改成杰姆拜伊家给她起的名字,几个小时后,贝拉成了妮蜜·帕特尔。
杰姆拜伊喝了点酒壮胆,买好的船票也给他增添了不少胆色,妻子就坐在床沿,身上的丝绸莎丽缀满了金饰,他鼓足勇气想脱掉她的莎丽,刚刚小叔叔就是一边拍着他的背一边这么教的。
掩埋在金灿灿的小丘下的一张脸几乎让他吃了一惊,上面缀挂着许多小玩意,即便如此,也无法遮盖一个十四岁女孩的恐惧。“救救我。”她哭泣道。
他立刻也害怕起来,因她的恐慌而恐慌。自傲的符咒打破了,他恢复为谦恭的自我。“不要哭啊,”他说,惊惶失措地想做点补救。“我没看,我根本没看你啊。”他把沉重的衣服还给她,重新把她从上到下包裹起来,可她还是不停地抽泣。
但杰姆拜伊开始为她难过,同样也为自己,他们一夜一夜地做不成事,两人都备受折磨。
一天,家里人都出去卖珠宝,想多换点钱,他骑上父亲的大力神牌脚踏车说要带她兜风。她摇了摇头,但看他骑在上面,孩子气的好奇心战胜了要整日以泪洗面的打算,她侧身坐到了后座上。“把腿伸直。”他教她道,接着蹬起脚踏骑走了。他们越骑越快,碾过一坨坨牛粪,树林和奶牛嗖嗖地向两边后退。
杰姆拜伊回过头去,瞥见她的双眸——哦,男人不会有这样的一双眼睛,也不会有这样的眼神……
他更卖力地蹬着。前面是个下坡,他们飞冲下去,有一瞬间,心似乎被抛到了身后,在绿叶和蓝天中飘飘荡荡。
失落 第十七章(1)
噶伦堡,厨子正在航空信笺上写着字。他用印地语写信,在信皮上用英文歪歪扭扭地抄下地址。
他成日被恳求帮忙的人包围着。求的事越多来的人就越多求的事就越多——兰姆桑、洛桑·庞特索克先生、奥尼、《雷布查季刊》的舍宗先生、柯桑、医院的清洁工、专门照看那些泡在甲醛里的绦虫的实验室技术员、修补生锈铁罐漏洞的工匠——每一个有儿子的人都排队等着把儿子送出去。他们送鸡给他作礼物,送他小袋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