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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附葛,与淮南王的鸡犬同伦。所写对象,有的是前辈,有的虽是友辈,道
德文章,堪以师事,属笔之际,深以谬托知己、唐突高明为戒。凡所月旦,
也都发自衷心,失当之处,只是由于我的浅陋,望读者有以救正。最后两辑,
“人海微沤”是反映人情世态的一组小故事。悲欢离合,炎凉甘苦,戏剧性
的人生际遇,也自有扣人心弦、发人深省的力量。有朋友给我的短文下考语,
说是“杂文散文化,散文小说化”,后者指的大概就是这一类作品。“史边
剪影”却纯然是政治抒情,感慨迤逦,包孕今古,全部写于十年浩劫之后。
史海惊涛,卷天席地,这里留下的是激流中的几点飞沫。出于“四人帮”统
治下的切身感受,我在1977 年9 月,写了《水流千里归大海》,检点史实,
印证进步文化与革命运动相辅相成的关系;1978 年2 月,又写了《阿波罗降
临人世》,以“文化大革命”的倒行逆施,与希特勒、蒋介石的法西斯横流
相对照,痛陈民主空气的重要。后者却几乎走遍南北,到处碰壁,由于《福
建文学》的宽容,才得与读者相见。碰壁的原因,当然是由于文质不高,不
自引咎而诿过于人,未免可笑;但也确有同志婉转指迷,认为我提倡的是“资
产阶级民主”。一谈民主,就双眉紧蹙,认定与社会主义相水火,三十年来,
已成为条件反射,这真是误尽苍生的怪事。现在民主法制,载在宪章,境况
已大不相同,但“左”风不灭,民主就很难发扬,但愿我这类文字早成废品,
在世间湮没。“留痕”一辑,表示我未能忘情过往,算是和愿意看我作品的
读者闲话家常吧。
选集前面两辑,有几篇经过修饰,好比打发孩子出门,略加梳洗,换件
干净罩衫,免得粗头乱服,对人失礼。最后一辑,主要是删芟一些过时的政
治热情,如“我欲引吭歌一曲,铭心刻骨颂英明”之类。这一类文字,我写
作时的确是感激涕零,真心实意的,但现实严峻地粉碎了它。热情是宝,应
该着意珍惜,一涉浮滥,就可能引发反作用,滋生麻木与冷淡。这也是解放
后长期写作实践中得来的一条有益经验。
语言的锤炼对散文创作有重要意义。我生长于水乡,秋水的盈盈使我心
旷神怡。我曾多次独坐江楼,沉醉于水月交辉的宁静与晶莹。有一次半夜梦
醒,清朗的月光直把尘世洗沐得有如明镜,我久久延伫庭前,竟忘了风露袭
人。另一次冬夜外出,四望皎然,我满心欢喜,以为看到了一天难得的好月
色,待到一阵凛寒,轻冷的冰花扑面而来,我才憬悟原来是下了大雪。我多
么希望我的文格能赋有这种灵动皎洁、清光照人的气质,可惜至今还只是一
种理想的境界。
1983 年3 月26 日
《柯灵散文选》再版前言
《柯灵散文选》初版问世,约莫一年光景,人民文学出版社的季涤尘同
志就通知我,可以考虑重印了。为了表达我的喜悦,我和他相约,要写个再
版前言。但这事一晃就拖了两年,原因是我莫名其妙地忙,又遇到了出版事
业的低潮,出书难,卖书难,说也奇怪,同时又是买书难。
近年来我每一浏览图书室,面对书架林立,册籍成行,心里总是不觉升
起一种压迫感。那么多的书,那么多知名不知名的作者和作品!我辛苦经营
的结果,在这无穷无尽的书阵里,是否能占一席地,博得几许读者垂青,而
又能免于与昙花齐寿?我感到肃然悚然而又怅然。
曾有报刊向我提问:你为什么要写作?我没有应征,因为无由置答。对
我来说,这比数学测验题还难,而且我以为动机和效果并非总是一致的。有
些气壮山河的答案,我也不大相信。我少年落拓,偶然涉足文场,好比“误
闯白虎堂”,并没有清醒和庄严的自我意识。倒过来检阅一下我的全部作品,
也许可以清理出一些线索;但是,值得这样郑重其事吗?我常想,创作很像
母亲生孩子,从怀孕到临盆,既幸福,又痛苦。这是一件很自然,也很庄严
的事,不是游戏人间。至于诞生的是不是宁馨儿,前途是祸是福,为贤为不
肖,多半由不得母亲作主。我曾经拜访一位朋友的母亲,她已过八十高龄,
我的朋友也已年近花甲。她絮絮叨叨,谈她儿子少时的种种琐事,如醉如痴,
活像一位作家在阐述自己的得意作,因为她的儿子在事业上有了成就。但人
世有多少母亲,为儿女偃蹇的命运锥心泣血,老泪纵横!更不用说那种祸从
笔出,变生不测的悲剧了。
感谢上帝,《散文选》是个幸运儿。它生逢其会,得以顺利降生,免了
过分的阵痛,乍涉人海,又不期而获得读者错爱,朋辈谬许,有的还不惜口
角春风,写了评介文章,给以温暖的嘘拂;直至最近,还有读者因为买不到
这本小书而表示遗憾。这使我不能不感到欣幸和感激,觉得必须在再版时有
所表白。这话说得很有些小家子气,但我不想掩饰真情,故作矜持,更无法
忘却纠缠了我大半生的文字灾难。我想起《围城》序言中的一句话:“大不
了一本书,还不值得这样精巧地不老实。”这又有点攀比不当之嫌了,——
随它去吧。
再版中除了改正几处误植和笔误,内容一仍其旧。只是《伟大的寂寞》
一文,我偶然对照祖本,发现有不少改动。主要是删节了如下的两小段:
有谁曾经身受这种寂寞,而且自甘于寂寞的吗?如果有,那么他对于人生,一定可以以他
沉潜的生命的光辉,给我们更深澈的见解。
从殡仪馆出来,我的眼前出现了一幅幻景:万里平沙,一天黄云,有一个单身的过客,挺
直身腰,踏着坚实的脚步,悠然向远方走去,终于杳杳茫茫的在天边隐没。
略一回顾,就想起来,这是我在编《遥夜集》时自己动的手术,其时间
是50 年代中期。根据当时的气候,这种描写自然显得调子过于低沉,因此
我很“自觉”地实行刮骨疗毒。现在坠绪重拾,恢复旧观,却并非敝帚自珍,
舍不得割弃,而是想为时代的变化留下一些印记,并祝愿以后不会再发生这
样的麻烦。
在“史边剪影”一辑中,增补了一篇《如果上海写自传》。这是《上海
画报》约写的应时文章,我期待也能邀读者的一顾。
1986 年11 月27 日
《柯灵杂文集》序
这是我五十年来的杂文结集。这扰扰攘攘沸沸扬扬的五十年,正是世界
多愁多病多事多变之秋,莽莽神州也未能例外。在风急天高波翻浪卷的时空
中载浮载沉,青春背我,白发欺人,而这些断笺零篇,居然还有机会和读者
相见,山岳不弃土壤,江海不遗细流,天地宽厚,真是太可喜了。
这些杂文,绝大部分是解放前的旧作,讥弹时弊,针砭世风,街谈巷议,
迹近茶馆文学,卑之无甚高论。我们伟大的民族和人民,历经内忧外患的严
峻考验,战云弥天,血流成渠,而终于从层层淤积的苦难与屈辱中挺身而起。
我目击身经,虽然也为这个时代留下一些琐碎的痕迹,却如丛林中斑驳的日
影,并无钲鼓镗鞳之声,暗恶叱咤之气。时移势易,现在都已成陈迹。但历
史如明月,照临前人,也照临后人,温故而知新,或者可聊以备忘吧。
读者大概不难察觉,我这路笔墨的形成,是受鲁迅杂文熏陶的结果。“爝
火不能为日月之明,瓦斧不能为金石之声,潢汙不能为江海之涛澜,犬羊不
能为虎豹之炳蔚”①,画虎类狗,势所必然。但我还是愿意披肝沥胆,感谢
鲁迅先生的教示。我曾说“生平有一件铭记不忘的事,是我开始接触新文艺
时,有幸读了鲁迅先生的作品,由此看到了一颗崇高的、战斗的心灵,开始
懂得人世的爱和憎”②。在我艰辛的人生探险中,鲁迅先生是我最早不相识
的向导。爱憎固需要赤忱,战斗又谈何容易,在刀俎之间,挣扎一阵,呐喊
几声,无非是不肯俯首下心,甘为鱼肉的表示。但纵使如此,在彼时彼地,
也要担点风险,不像在“四人帮”的大旗荫下批“四条汉子”和“右倾机会
主义”,既勇敢,又安全,还可以批而优则仕。现在这些勇士,又竭力扮得
圆通稳健,“一贯正确”之态可掬了。
我的杂文,多数是当报刊编辑时现写现发的急就章,不遑深思,不假修
饰。物换星移,本应与蜉蝣同命,当时也决不想到将来要印书。现在结集,
对过于草率的,在文字上动了手术,但以不伤筋骨为度;不值得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