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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指的这条道看来行不通,尤其是社会学科。当今报上常言:先知先觉的理论家,后知后觉的鼓吹家,不知不觉的实干家。自己去教书也只有跟在先知的后面,吹牛皮、掂粉笔的分儿,不用思考的空谈还不如掂锄头实在呢。要不学完去当官,身上多点奴性,少点良心;多点狗性,少点人性;对上舔,对下咬,自己又无此专长。想从知青队去上大学,那是做白日梦,根本不可能。既然上大学是没门儿,还可以做一个自由撰稿人,凭着自己读的书,干件成本最低廉的活,一本稿纸一枝笔就够了。像鲁迅先生一样,彷徨之后,呐喊疾呼,针砭时弊,抒发胸臆,为民诉求,可这条道也太黑,太难走。鲁迅的朋友不是个个都折戟沉沙,从胡风到冯雪峰,个个阵亡倒地,只剩下鲁迅一个人孤苦伶仃地走在金光大道上。鲁迅先生如果活到五七年会不会也是个大右派呢?如今有知识的人想点事、说点话、写点字,就犯了滔天大罪,不如把自己活活憋死拉倒。过去说女子无才便是德,现在该说男子有才便是罪了,当今常挂在人们嘴上的一句话就是:知识越多越反动嘛。
他微微抬起了头,望着从眼前流过的小清河,中断了自己对未来的设想。水声的低鸣中含着哀怨,奏出一首悲伤的乐曲,透出一股游子离愁的情调,渐渐弥漫开来,他的心被忧郁的感伤所笼罩,过去的往事又翻了上来。父亲戴高帽的时候,预测以后的日子会更难过,悄悄放了些钱和粮票在他手上,以备紧急之用。果然不出所料,没过多少天,父母亲相继被关进了牛棚。他想方设法摸清父母亲的下落。父母关在不同的地方,他先通过爬树、翻墙,作好了预先的侦察,制定好行动方案。父亲的学院操场,围墙内有一棵大榆树,离墙两米多远,粗粗的枝杈正好伸过围墙顶,他扶着树枝就可以走到树上。下午四点半左右,父亲打扫学院操场,大榆树下是必扫之地。每隔一礼拜,他四点多爬到大榆树上,大榆树枝叶茂盛,遮住了他瘦小的身影。他静静地趴在树杈上,看见父亲弓背扫地的身影,听到“哗哗”的竹扫把声渐渐近了,快到树下,父亲扫地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鲁岩趁人不注意,从挎包掏出包好的馒头、卤牛肉扔了下去,父亲用大扫把盖住,然后蹲下来,假装系鞋带把馒头装进怀里,父亲望了望爬在树上的他,父亲的脸上闪现出那份得意。
第二天中午一点左右,他会悄悄来到母亲的建筑设计院。母亲关押的牛棚,是原来一个放工料的仓库。仓库离围墙只有一米多远,窄窄的过道里胡乱堆放一些生锈的废钢筋、碎玻璃和破木箱,还有不少垃圾,毫无人迹。后窗户上的玻璃早已破碎,母亲在仓库房子里糊火柴盒。他从墙外的树爬上围墙,站在围墙上,母亲在屋里看见了他。他见看守人员不在,把包裹好的熟鸡蛋和包子,从破窗里扔进去,用绳子慢慢放下来,母亲赶快解开绳子,藏起食物。他马上抽回绳子,那些食物让母亲与难友们补充点营养。他忘不了母亲那忧郁的眼神,并向他摆手示意,似乎在说照顾好父亲就行了,她这里不用管。可以看出,她担心儿子再受到不必要的牵连。每次成功之后,他心里会有无尽的喜悦,夜晚睡梦里,也为父母亲的际遇而流泪。下乡之后,他很少见到父母亲了,真的很想,泪水无声无息地涌了出来,思念的情绪更浓烈了。他似乎听见从天际传来父母的呼喊,亲切地呼唤着他的乳名:岩儿。他孤寂的心被召唤了过去,感受那久违的温馨。父亲用温暖的手抚摸着他的头,母亲拉着他的小手,剪去他长长的指甲,用木梳梳理他的头发。柳梢在晚风中微微地摆动,一只蝉孤独地叫着,远处的几声蛙鸣使它不再孤零,在这情景里,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得这么脆弱,这么多愁善感,有时候,男人会比女人更忧伤,更儿女情长。
这时,堤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他扭过头一看,一个黑影在堤上晃动,他随即叫了一声:“谁?”那黑影并不搭话,瘦小的身影转眼竟不见了,堤上一片沉寂。他被惊出了一身冷汗,“莫非撞见鬼啦?”他心里嘀咕了一句,不由站了起来,向黑影来的方向走去,堤边只有一团团黑黝黝的灌木丛在风中摆动。当他走到黑影出现的地方,四周顾盼,竟无一点动静,只听见河水“哗哗”的声响,当他叫了一声“李辉”之后,正想离开,一个黑乎乎的身影从灌木丛中蹿出来,还叫着鲁岩的名字,他才听出来是萧云。“你装神弄鬼的干什么?”鲁岩还没等萧云走近就嚷嚷上了。
“我还以为你是个鬼呢,又像只野狗,蹲在堤上吓我。”萧云气喘吁吁地跑上河堤,苍白的脸活像个吊死鬼。
“我在等李辉呢,这家伙一点信誉都不讲。”
“人家忙,我们再等等看。”
“那你来干什么?”
“不是你叫我来的吗,真是人不大,忘性还不小。”
“噢,想起来了,都怪李辉,别看他官不大,架子还不小。”鲁岩早已安排好,七点钟开始谈自己的事,八点钟让萧云来,让他们谈上后,自己再溜之大吉。给萧云许的愿,也算还了,这下可好,棘手的事又揽到自己身上了。
“李副队长忙,他要是来不了,我也不会怪你的。”萧云话音里的一片痴情袒露无疑。鲁岩却为之感到担忧,这黑灯瞎火之地,萧云带来的情书肯定看不了,这情书无非是个幌子,是钓鱼的鱼饵,只要鱼一上钩,谁知她会怎么折腾这鱼呢。万一她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叫李辉怎么收场啊,这不是给李辉添乱嘛,都怪自己考虑不周,只想着为她还愿,给李辉却出了个大难题,最好李辉别来,我俩各回各宿舍,拉倒,又省力又省事。正当他寻思劝萧云回去的理由时,耳边传来“鲁岩,鲁岩”的叫声,听声音分明是李辉,这下可坏事了,怎么说曹操,曹操就到了呢。
“鲁岩在这儿呢。”萧云见鲁岩半天没搭腔,就先回上话了。鲁岩只见有两个人影往这边走来,到近处一看,是李辉和谢晓燕,两人神色严峻,互相不理睬,谁也不说话,这是怎么回事呢?倒是李辉先开了腔,他盯着萧云问道:“你来这儿干什么?”
“没干什么呀,兴你和晓燕在一起,就不兴我和鲁岩在一起啦。”萧云瞥了谢晓燕一眼,一点也不示弱,有意搀了一下鲁岩的胳膊,故意说道。谢晓燕也一脸的不高兴,在这黑不溜秋的大堤上,他俩谈些什么,难道鲁岩为躲避自己,故意与萧云走近乎?
“我和鲁岩谈要紧事,没事你先回去。”李辉端起副队长的架子,让萧云离开,颇有点命令的口气。
“不嘛,我还有要紧事跟你汇报呢。”萧云一下松开搀着的胳膊,大步走到李辉跟前。表示她绝不会主动离开,也绝不会放弃这次机会,一定要把心里话向李辉说出来。不过从萧云的话里谢晓燕听得出来,他们都在等李辉,她的疑惑也释然了,浮躁的心也平静了,刚才争执的烦恼也云消雾散,没了踪影。谢晓燕一看这情景,顺口说道:“既然大家都来了,又不是外人,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把心里话都说出来,省得憋在心里难受。”她觉得既然鲁岩在场,何不利用这机会让萧云把心里话掏出来,做一个了结,省得萧云没完没了地缠着李辉,怪麻烦的。谢晓燕说完之后,居然大家一下子静了下来,谁也不吱声。晚饭后,谢晓燕碰上了李辉,和他为虚报亩产量的事吵了一架。谢晓燕先把具体数据跟他核算了一遍,事实上不可能亩产八百斤。李辉解释说,只是为了保先进,要不然就会前功尽弃。谢晓燕不同意他的观点,坚持实事求是,有多少就报多少,不能搞浮夸。李辉说,自己原来的观点和她一致,可内部矛盾太多,自己是少数派,少数服从多数,再坚持也没有用。谢晓燕态度强硬地坚持道,毛主席说过,真理有时在少数人手里,只要坚持到底,就是胜利。李辉说,咱们再吵下去也没用,谁说了都不算,找鲁岩来评评理,让他来拍这个板。所以,拖了半天才来到河堤上。没想到又碰上多事的萧云,谢晓燕刚说完话,李辉就给她递了个眼神。谢晓燕知道这事只能先按下去,要是萧云知晓此事,一张快嘴恨不得广播得全队都知道,非炸了窝不可。谢晓燕见大家都这么安静,自己见到了鲁岩,心里有种莫名的兴奋和满足,就又接着说了句:“难得大家聚在一起,我们坐在堤上乘点凉风也好,清静清静,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