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凶吉祸福,但现在什么声音都没有。猎人们普遍患了软脚病,他们认作是没有了狼
之后的灾难的降临,狼和他们是对应着的,有了狼就有了他们,有了他们必是要有
着狼的,狼作为人类的恐惧象征,人却在世世代代的恐惧中生存繁衍下来,如今与
人相斗相争了几千年的狼突然要灭绝,天上的星星也在这时候雨一样落下,预示着
一种什么灾难呢?猎人们以狼的减少首先感到了更大的恐惧,而我们大多数的人,
当然也包括我,当流星雨发生,却仅仅以为遇上了奇观而欢呼雀跃,这是舅舅他们
神经质了呢还是我们身心麻木?!
我尊重起了我的舅舅,觉得这次跟舅舅相见,一定是上天在冥冥之中早就安排
好了的事。人在世上,做什么职业,有什么品行和技能,那都是依定数来的,如家
里有一张桌子,桌子上需要有一把茶壶,我们就才去街上的商店里买茶壶, 有了
茶壶就得有茶碗呀, 于是又去商店买茶碗。见到了舅舅,我将不仅要拍下十五只
狼的照片而出名,还要以舅舅的故事来撰写一篇关于人类灾难感应的报告了。
天亮的时候,我出去散步,街道上许多人在慌乱地奔跑,有一个妇女披头散发,
一边跑一边哭号:“小曼,曼曼,我的孩子!”身子就软得趴在地上,已经跑到前
头的人又折回来拉她,拉不动,几个人架着胳膊把她抬着又往前跑,妇女的一只鞋
就掉下来。我捡起了那鞋,问旁边的人:怎么啦,怎么啦?回答说:不得了了,死
了人了,死了十二个女学生了!我提着鞋去撵他们,前边的小巷里就一排儿拉出了
十二辆架子车,车上分别是一具具尸体,尸体上盖着白布,但白布太小,上边盖住
了头,而下边的脚却露着,围着车子的是呼天抢地的死者家属。街上的人越来越多,
正是上班时间,所有的人都停下来,一时交通大乱。
我一直是跟着那个掉了鞋的妇女的,我挤到了架子车边,我并没有看到十二个
尸体的全部样子,但那妇女揭开了第三辆车上的白布,她就昏倒了。车上果真是一
位花季少女,头发很长,梳着马尾巴状,留海上还别着一枚白蝴蝶卡,脸蛋完好无
缺,但下身却满是血,以至于袜子和鞋全被血浆糊住。我听见周围的人都在说,这
些孩子昨天晚上相约了去鸡冠山根的一个草地上看流星雨的,流星雨使她们兴奋异
常,流星雨结束之后她们还在草地上歌咏和嬉闹。整整一夜,孩子们没有回家,她
们的家长就着急了,四处寻找,黎明时分才发现她们全死在了草地上,她们的身上
没有钝器的伤痕和勒痕,但下身却全部稀烂,甚至屁股上也没了肉。“她们是遭到
强暴了,”人们在议论着,“可强暴不至于下身被挖了肉呀?”有人就叫了一声:
“怪了,莫非是被狼坏了的?!”我的脑海里立即闪现了奶奶曾经说过的一个久远
的故事,说是老城池的某人夜里独自行路,一只狼就一直跟着他,他知道不敢停下
来与狼搏斗,搏斗是搏斗不过的,只有不停地往前走。但狼就在他的屁股上抓,抓
下了一块肉,又抓下了一块肉。那人咬着牙还是走,走到城池外的十字路口,前边
有了人的说话声,狼是跑走了,他却一下子倒在地上,摸摸屁股,半个屁股上已经
没肉了。
但是,州城里怎么会有狼呢,就是有狼又怎么一下子来了那么多狼,将十二个
少女的屁股抓得没了肉呢?
人们怀疑着这种说法,但人们又都如此地传播着这是狼干的勾当,除了狼还会
有谁呢?而有人就突然说了一句:“前几日我看见一只狼抬进城了,抬狼的人说不
定都是狼伪装的,现在的世上什么事会没有?!”我吓得出了一身冷汗,赶忙退出
人群跑回了宾馆,但我在宾馆门口停留了好久,我不敢把街上的事说给舅舅,也不
能让舅舅看出我的神色异样。
舅舅已经起来了,他坐在床上,使劲地在身上搔痒,他的情绪似乎不错,一边
哼着小调一边竟当着我的面解开怀捉起虱子。
“你说世上先有人呢还是先有虱子?”
“虱子。虱子是最古老的虫子。”“人也是虫子。”“嗯?”
“人是走虫。”“……”“你说,狼呢,先有了狼还是先有了狗?”
“狼吧,狼也是古老的虫子。”“可狼是把狗叫舅哩。”我帮他把衣服脱了下
来。
“舅舅,今日我去行署再看看施德他们,明日一早咱们就可以上路了,你在宾
馆里就刷刷牙,冲个热水澡吧。 ”“我才不洗热水澡的,刷什么牙,你刷牙哩,
你一嘴的溃疡,狼一辈子不刷牙,它倒天天有肉吃哩!”我笑了,说:“那你就呆
在房间,哪儿也不要去,等着我。”“我得去沙河子一趟。”“还去沙河子?”
舅舅给我点着头。
我虽然理解他,却不免为他还要去沙河子感到惊讶了。舅舅裸着上身,他的脊
背和肩头上满是疤痕,竟在脖子上还挂着小小的一块石头。这些伤疤,不用询问,
都是他作为猎人的历史记录,而他佩戴的小石头却让我有了一份好奇。早听说过出
猎和出海的人一样是非常讲究迷信的,他们在山林里绝不说不吉利的话,甚至也忌
讳“滚了”、“完了”的词,如果临出门时灯突然熄灭,或是过门槛时踢了脚趾头,
打了个趔趄,那就会停止当日的行动,在他们的身上常要带着黄裱写成的护身符咒,
或是枪毙人的布告上的红勾纸片,或是年轻女人的经血布带,一定要处女的。但舅
舅佩戴的竟还有着一块石头。我附过身抓住那小石头玩弄,石头发黑,光洁温润,
“哟,舅舅要做贾宝玉哩!”“这是块宝玉,哪儿会假?”他显然是没有读过《红
楼梦》的。“你闻闻你的手,是什么味道?”
我的手上有淡淡的一股巧克力味。和舅舅住在一起,我是偶尔闻到过这种气味,
还以为是住在宾馆里,房间里喷洒了什么香味,原来气味来自这块石头。
“这是金香玉。”金香玉,是那句成语“有眼不识金香玉”的金香玉吗?舅舅
说是的,我把小石头从他的脖子上取下凑在鼻前,香味更浓了。我突然想历史上有
个叫香妃的,说是身上放有异香,人怎么能放出香味呢,莫非她佩戴了就是这么一
块有香的石头?!可是,女人是佩戴金香玉的,舅舅,一个粗而臭的男人,佩戴的
什么金香玉呢?这简直是一个遥远神秘的童话!但舅舅绝不是文人,他不会加盐加
醋地想象,他告诉我石头是红岩观的老道士送给他的。老道士是和观里惟一的徒弟
在深山的一个溶洞里偶然发现了这块石头的,他们把石头装在麻袋里背下山,搭乘
了当地进山拉木料的拖拉机。行至半路,老道士一阵恶心,就让拖拉机停了,他下
去呕吐,呕吐了好长时间还是难受,开拖拉机的人就不耐烦,竟把拖拉机开走了。
老道士那时还有些生气,骂了一声,但谁能料到,开走的拖拉机在驶出两千米左右
翻跌到了二十米高的崖下,拖拉机上的人无一生还,他的那个徒递连头都被压扁了。
老道士拣了一条命,他坚信是这块奇石拯救了他,就将石头拿回观里供奉在案头。
这块石头有奇处,观周围的山里人都是知道了的,却谁也说不清这是一块什么石头。
两年前州里召开全省的地质会议,老道士带了石头去找科学家鉴定,终于认定了这
是金香玉。金香玉的出世当然轰动了地质界,但追问石头是哪儿来的,老道士不说,
他明白这是上天赐与的缘分,“我送给你们一份吧”,于是石头一分为二,一半贡
献了地质部门,一半带回观里,并在一个大雪天里悄然进山,想用乱石堵了那个溶
洞口,奇怪的是洞口竟发生了塌崖,连他也寻不着了洞口的方位。老道士从此再不
提这件事,但老道手里还有一半金香玉的事毕竟传播开来,省里州里的有钱人接踵
而来,要拿黄金的六倍价来购买,老道士一口咬定全捐献国家了,而私下里将那一
半金香玉锯成小薄片,分赠给了曾给观里办过事的人。舅舅是最后一次普查狼时到
过那座山上,夜里就住在观里,他诉说着猎人将不能猎狼的恐惧,老道士便送给了
他这块金香玉作了护身符。
“老道士还在吗?”我当然不能索要舅舅的护身符,但我太喜欢这样的石头了。
“还活着吧,”舅舅说,“如果咱们真能去为狼拍照,我可以领你去红岩观,
能不能送你一块儿,那